“主公军师,高骈在扬州拒绝了唐皇的圣旨诏书,没有答应出兵。”十三司的消息在中和元年的十月二十这天飞鸽传书到了舒州,随即向杰就急匆匆找到了袁袭。

    “这个高骈还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看清楚是他本人亲自拒绝的还是吕用之捣鬼?”袁袭沉吟半晌之后和他一前一后去找薛洋,边走边问道。

    “确实是他本人亲口说的。”向杰点头道:“陈武混进了节度使府,听说唐皇的使节被气得不轻,第二天就从扬州出来了,不过是朝我舒州而来。”

    “看样子唐皇和田令孜对于高骈抗旨不遵也是早有预料,不然不会让主公待在舒州不要离开,等他们回来。”袁袭一句话说完之后向杰有些错愕的问道:“军师的意思是,唐皇有可能让主公取而代之?”

    “唐皇又不是大圣人,有那么好的心思?再说就算是唐皇是大圣人,田令孜可不是善茬。”袁袭白了一眼向杰,见到薛洋正好和陈潇潇从后院走出来顿时迎上前去将这份情报递给了他。

    “高骈拒绝了挂帅出征的昭命?”陈潇潇见到三人有事要说,朝薛洋摆了摆手自行转到了后院,倒是薛洋自己看了半晌之后苦笑道:“只怕这一次要被田令孜给算计了,军师,不知有何高见?”

    袁袭此时却摇头道:“其实这要看主公如何抉择了,二桃杀三士,虽说阴险刁钻,但是毕竟桃子还在,倒也不算是什么都没有。”

    袁袭的话让薛洋点了点头想了半晌之后道:“既然军师已有定计,不如此次接待唐皇传令使节的事就由军师负责如何?”

    薛洋笑吟吟的话语让向杰忽然之间感到了一股寒意,而旁边袁袭那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更是让他忽然替这个唐皇使节感到悲哀。刚刚在扬州碰了个钉子,这还没到舒州呢,又要被这两人联手算计了。

    不管向杰是怎么想的,朝廷使节还是从扬州一路朝着舒州而来,期间还搭乘了舒州水师的战船,所以在十月底的时候袁袭代表薛洋在刺史府和这位明教崔世基的左御史见了面。或许是在扬州被高骈给好好地摆了一道,崔世基在舒州举止倒是很谦逊,在接风宴上和袁袭等人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来是天明钦差传旨的意思,倒像是一位到访的老友。

    崔世基本身也素有才学,所以席间两人谈论起目前的天下大势说的也是头头是道,得益于在朝廷,关中那边的战报信息传送比起舒州要便捷的多,崔世基说的很多见解连袁袭都禁不住的点头,看着对方的目光也是一变再变。如果对方不是传旨钦差郎官,只怕他都要想办法将对方给留下了。

    “主公,崔世基是太子太师崔安潜之子。”在隔间内向杰一句话让薛洋恍然大悟,难怪高骈会当众拒绝圣旨,这个崔安潜和高骈是一对死对头,由仇人之子前来传旨,高骈的性格要是能够接受那就怪了。

    只不过田令孜此举无疑是不想让高骈前往关中,那么对方到底是何用意呢?难不成就为了让高骈以为自己是他的心腹,从而挑动淮南道内斗不成?可是如今朝廷税负基本上都是靠东南诸道来支撑,淮南道又是其中的大头,光是上半年舒州缴纳的税收就足有钱三十万贯,粮十万石。虽然严明在这上面做了手脚,真实上缴的没有这么多,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来自东南诸道的这些钱粮源源不断进入西川才能够支撑起如今大唐岌岌可危的局势。田令孜为人虽然狡诈但是不会不清楚此时和高骈闹翻会有什么后果。

    薛洋在里间思考这件事,而外面袁袭也正好开口问道:“不知左御史此次巡视淮南道,在扬州所获如何?”

    “袁丈夫说笑,想那高骈旧日也曾是陛下爱将,出镇岭南、西川各地皆是不辱大唐威信,而损益者颇多。此番面对黄巢乱军,正是需要他这等名臣良将出手整肃河山之时,却没想到他是畏敌如虎,三番两次不愿挂帅出兵关中,为陛下早日还都长安分忧解难,反倒是在本使面前大放厥词,说是淮南道内部不稳,需要他坐镇于此,为朝廷守住一个稳定的后方,不能应命。”崔世基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将自己和高骈的见面场景一五一十道出,最后道:“本使返回行宫之后定要上报陛下,惩治他这等无君无父之辈,让他的名声扫地。”

    “左御史息怒,来,吃酒。”袁袭举杯点头道:“高使君乃是为将之人,说话偏执,请左御史不要见怪。虽说使君未能答应挂帅实属不该,然,其所言到也非空穴来风,淮南道内部如今也是肘腋丛生,各州郡之间不仅仅是盗匪横行,就连州郡官府也是良莠不齐。使君身为节度使掌管一道,也是为了朝廷大局着想,请左御史不要生气。”

    崔世基摇摇头道:“我只是一个传旨的御史,和高骈这等坐镇一方的大员如何能够相比,倒是舒州刺史薛郎君让崔某眼前一亮,舒州本是贫弱之地,薛郎君也是年即弱冠,但是舒州如今却已有繁华之相,此乃是能臣之所为。不知薛郎君几时返回府城?陛下也有一道旨意要传于他。”

    “郎君前往蒲州检验民政事务去了,蒲州地处舒州东部,历来匪患不绝,我家郎君想来三两日即可返回。”袁袭对于崔世基这等漫不经心的话直接上了心,给对方敬了一杯酒之后问道:“但不知陛下需要我家郎君做些什么?”

    “袁丈夫乃是薛郎君心腹之人,说了倒也无妨。”崔世基笑道:“恭喜薛郎君了,陛下已经下旨,着舒州刺史薛洋兼任淮南观察使。”

    “淮南观察使?”这一瞬间不光是袁袭脸色微变,就连隔间之中薛洋和向杰两人也是面面相觑。在东南各地观察使基本上就等于节度使的权力了,类似于高骈这样的节度使其实是后来升上去的。也就是说唐皇给了他一个几乎和高骈平起平坐的头衔,这是要做什么?这比他和袁袭此前预想的还要大,已经不是二桃杀三士了,而是明目张胆的挑动淮南道内斗,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到时候淮南道意属于谁?

    难道田令孜在淮南还有布置不成?薛洋和外间的袁袭两人一瞬间念头转到了这个上面,所不同的是袁袭则继续和崔世基交流,而薛洋则当即对向杰道:“命令吴明和阿六立即彻查田令孜和淮南道各州府之间还有没有其他联系?这个田令孜根本就不是让我出任淮南观察使,而是要挑动淮南道内战。”

    向杰脸色一凝随即点头,而外间崔世基则在袁袭脸色恢复正常之后继续道:“待崔某回转行宫,陛下还有旨意传来,倒是薛郎君统合淮南道各州府,必然可以为皇上分忧,为天下尽力。”

    崔世基说的含含糊糊,但是袁袭是何等样人,瞬间就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了。所以这场宴会的后半场也就在两人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当中结束。

    “主公,具体情况崔世基已经说的差不多了,袭以为唐皇如此布置不外乎两种情形,其一是挑动淮南道内斗,好让田令孜渔翁得利。其二则是利用给主公一个高衔让主公代替高骈出征。但此来就无法起到高骈的作用,无法统合关中各镇兵马,顶多只能添加了一路诸侯进去。”崔世基一走袁袭立马过来找到薛洋,开门见山道:“所以田令孜八成是打着合二为一的伎俩。在主公率军出征之后安插进他自己的人,鸠占鹊巢,以我舒州之地来和高骈争夺淮南大权。”

    “军师之意是,高骈会被免职?”向杰想明白了,有些不可思议道:“田令孜这个宦官想的还挺长远,给主公一个空头衔然后调离,自己安插一人进来,再剥夺高骈的节度使大位,如此就可直接掌控淮南道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薛洋摇了摇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这句话,随即笑道:“不过高骈既然已经违背唐皇圣旨一次了,这一次只怕我们选择的余地就不多了。军师稍时派人通知崔世基,就说后日我在刺史府见他。”

    “主公打算率军出征?”袁袭摇头道:“黄巢如今气焰正盛,不是我等趁火打劫之时,此时答应不是好选择,而且还容易让田令孜以为我等比较顺从。”

    “我只是答应,并未说何时动身啊。”薛洋一笑道:“如今淮南道内部不稳,舒州也是如履薄冰。再加上已经进入隆冬时节,我淮南兵不耐严寒,恐怕难以北上作战。如让我出征最起码也要等到来年开春之后。”

    “呵呵,主公这个主意好,先把淮南观察使的任命状拿下再说。”袁袭一下子明白了薛洋的意思,转忧为喜道:“主公高明,如此一来何时出兵我等自己说了算,而且在崔世基面前也不算驳了他的面子,一举两得。”

    三人商议已定之后第三天也就是十一月初一薛洋和崔世基正式见面。果然崔世基拿出的圣旨之后还有淮南观察使的任命状、印绶和节仗。看样子田令孜准备的还是很齐全的,淮南此前没有设置过观察使的职务,所以这大印还是新刻的。

    薛洋接过旨意之后崔世基道:“薛郎君,陛下命你从速整军北上勤王,剿灭黄巢乱军,到时陛下还都长安定然再加封赏。”

    “末将领命。”薛洋一笑拉着崔世基边走边道:“往后本将在朝中还需要左御史及令尊太子太师多多关照。请放心,本将在外驻藩定然遵从太子太师教诲。”薛洋一句话让崔世基忍不住直点头,击节称赞道:“郎君虽然年幼,但是却有天纵之才,崔某代家父谢过。也请郎君放心,崔某回朝之后必会禀明父亲,朝廷之内断断不会容忍有人欺压郎君。”

    众人回到大厅分宾主之位坐下,薛洋含笑点头道:“陛下巡幸川西,想来太子太师也是随驾辛苦,这是本将的一份薄礼,就当是给太子太师一点旅途慰藉吧。”薛洋话音刚落,身后袁袭碰了个托盘走了出来,是一盘金珠和几样贵重珍宝。

    崔世基脸色微动,崔家乃是大家族,对于这份金银财宝自然是没有多大兴趣,他所看中的是薛洋的心意和刚刚他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刚才几句话薛洋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是打算以崔家或者说崔安潜为主,加入崔家一系之中。这对于一个数百年来活跃在大唐政坛上的大家族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尤其是此刻薛洋掌控一州之地,境内百姓富庶,再加上拿到了淮南观察使的头衔。虽然这个头衔怎么来的他清楚,但是万一如果对方趁势而起的话岂不是给崔家结了一份善缘?如果失败了自己也没什么干系,乱世之中一位手握兵权的大员比起中枢高官来说更加重要。所以仅仅是一刹那崔世基就喜笑颜开,对薛洋的态度瞬间就亲切了许多。

    “左御史,有件事想请御史面陈陛下。”薛洋和袁袭二人将崔安潜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在对方的脸色变了之后袁袭笑道:“淮南境内内部不稳,舒州周围也是动荡不安,此时贸然让郎君出兵只怕有些强人所难,再加上北地严寒,淮南兵不耐寒冷天下皆知,不知这出兵能否缓一段时日啊?”

    袁袭说完薛洋也是面色一凝,肃然道:“薛洋不敢推辞陛下圣意,只是如今舒州现状在前,加上兵士不服北地水土,贸然开到关中只怕一仗未打多生疾患,到时为勤王大军平白增加负担,薛洋良心难安。但如等明年开春之后,我薛洋必亲自率军北上,和乱贼决一死战。”

    “郎君所言乃是实情,但如何决断崔某不敢自专,自有皇上圣裁。但请郎君放心,崔某会转告家父让其在陛下面前周旋一二,为郎君争取时间。”崔世基知道薛洋这句话里有虚有实,但是自高骈主政淮南以来,淮南兵不耐严寒,战力不强几乎所有诸侯藩镇都知晓,这也是实情,但是这种事情他不敢答应,也没有权力做主,但是为了报答薛洋刚刚的那番心意,他还是将自己的父亲搬了出来。

    这件大事一说定,所有人都是喜笑颜开,随后薛洋大宴宾客,给足了崔世基面子,让其在最后临走的时候还特意提了一句注意高骈,算得上一种难得的汇报了。

    不过他一走,薛洋和袁袭却几乎第一时间让陆翊放下整训第四都的事务,率领第一都以最快的速度赶赴巢县,同时传讯水师舰队昼夜不断沿着雷泽至长江段巡航,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气息瞬间笼罩了冬日里的舒州和淮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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