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赵昕开始做梦了。梦中,他来到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

    一个惨烈无比的战场!

    入目所及的是数不清的尸骸!

    遍布在山川之中,峡谷之内。

    随处都是倒伏的战马与燃烧的战车,硝烟弥漫着整个天际。

    在战场中央,一个衣甲破碎的大将,持着一柄巨大的四刃铁简,冲杀在数不清的敌人之中。

    他满身的污血,身上插满了羽箭。

    但他依然犹自奋力战斗,勇敢冲杀,让赵昕动容不已。

    隐约中,赵昕听到了那大将的声音:“吾为大将,今败,独以死报国尔!”

    可惜,他终究只有一个人。

    再骁勇也是无济于事。

    终于,一柄长枪从他侧面刺来,刺穿他的面甲,贯穿他的咽喉,将他整个人高高挑起来。

    鲜血从他的脖子里不断喷涌而出,在半空形成一个血液喷泉。

    整个梦境世界,也因此而变。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血雨。

    在这淅淅沥沥的血雨之中,一辆马车从远方驶来。

    一个文人,站在那马车上,羽扇锦纶,但面目模糊。

    他驱车穿过整个战车,车轮碾过一面面残破的战旗。

    最终,马车在一个山坡上的一间残破的寺庙前停了下来。

    这个文人走下马车,径直走向那寺庙。

    然后,他在这个已经战火摧毁的破庙里,找到了一面还算完整的墙壁。

    于是,拿起笔墨,站到那面墙垣前,俯瞰着整个战场,随即提笔在墙上写诗。

    赵昕看着他,一笔一画,一字一顿的写诗。

    忽然,赵昕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无边的恐惧从心头浮现。

    他忍不住念起了那人在这残墙上写下的诗篇:“夏竦何曾耸?韩琦未必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军机!”

    就在此刻,那个文人忽然转头,梦境中他面目模糊的神态,在此刻竟清晰了几分,显得狰狞而可怖,让赵昕呼吸急促,心脏剧跳。

    “官家!”文人咬着牙齿,用着一种让人作呕的语调,轻佻的嘲讽:“在下的这份薄礼,可还算丰厚?!”

    赵昕于是浑身战栗,无边无际的恐惧从心头浮现。

    于是,他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好水川!”他喃喃自语着:“好水川!!!”

    他想了起来,梦境是什么了?

    是他前世的梦魇,也是前世大宋的梦魇——好水川之败!

    但,为什么会梦到好水川呢?

    赵昕顿时楞了起来。

    此时,一直在旁边照顾赵昕的一个宫女从珠帘外探头进来,看到赵昕醒来,一脸惊恐的神色,顿时吓了一大跳:“国公,您怎么了?”

    “没事!”赵昕摇摇头:“孤没事!”

    他呆呆的坐在床榻上,裹着被子,小小的眼睛在烛光中闪闪发亮。

    此刻,他的脑海中,前世看过的许多有关好水川之战的奏报、邸报、关报以及相关当事人的回忆、记录,慢慢的浮现在心头。

    虽然其中大部分的东西,都已经印象模糊,只能记得大概。

    但……

    有一个事情,赵昕不会记错。

    “二月辛巳,陕西经略安抚使夏竦上书言:昨韩琦、尹洙赴阙,与两府大臣议用攻策,由泾原、鄜延两路进讨,降下出师月日……”

    这是好水川之战的前奏,也是那场灾难的开端。

    想到这里,赵昕就问着那个宫女:“今日是几号了?”

    “回禀国公,今日乃是初四呀!”

    “初四?”赵昕眼神闪烁,旋即下令:“传许院使来,孤要问话!”

    没多久,顶着一对巨大的熊猫眼的许希就来到了赵昕面前,拜道:“国公可有德音下降?”

    “孤想问卿,今日是何日?”赵昕郑重的问道。

    “回禀国公,初四日,癸未!”许希答道。

    赵昕听着,点了点头,内心狂喜不已。

    “癸未……癸未……”

    “此天欲兴我也!”

    癸未是天干地支纪日法里的第三十位,其之前是壬午与辛巳,其之后是甲申与乙酉。

    换而言之……

    “朕完全来得及阻止那场大灾难的发生!”赵昕握紧了拳头。

    前世曾为帝王的他,自然非常清楚,好水川之战前后的经过以及其中的无数内情。

    也非常明白,如今的大宋根本不能与元昊叛军寻求战略决战。

    因为现在根本不具备与元昊战略决战的条件!

    无论是经济上,还是军事上,或者正治上的条件都不具备!

    简单的来说,即使好水川之战,宋军打赢了,也改变不了局面。

    因为,北边的辽人,已经在随时准备背刺了。

    更何况,大宋朝堂的庙算,根本就是瞎胡闹,甚至称得上朝令夕改。

    在这种情况下,贸然主动寻求开战,这是在赌国运!

    而且是没有奖金的那种赌博!

    而赵昕记得非常清楚,好水川之战爆发于庆暦元年二月已丑。

    已丑是天干地支的三十六位,也就是六天后,这一天是农历二月初十。

    宋辽两军接触,是在隔日的庚寅日,也就是十一号,这一天元昊叛军在怀远城以南的张家堡与任福统帅的大宋主力遭遇,叛军在这里佯败诱敌。

    任福中计,率部追击,一路追到六盘山下的好水川,为元昊主力团团包围。

    这一天是癸巳日,也就是二月十四号。

    换而言之,赵昕现在还有时间来阻止这一切!

    只要好水川之战不发生,大宋边军的两万多主力得以保存下来。

    那么,定川寨之战,元昊叛军就不可能获胜。

    如此,西夏的独立之战,就要面临军事、经济、正治上的全面压力。

    到时候说不定,大宋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该如何阻止呢?

    又该如何说服包括他父亲赵祯在内的大宋君臣呢?

    假托祖宗?

    这个念头只在赵昕心里一闪而过。

    因为,他很清楚,祖宗是核武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

    不然的话,用的多了,就失去了神秘色彩,也就没有了威慑意义了。

    “那便只能寻求外部援助了……”

    但,谁能在这个时候,可以来到他面前,为他冲锋陷阵,阻止这一切呢?

    赵昕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个名字,然后又被他一一否定。

    躺在床上,赵昕的眉头渐渐紧皱起来。

    “难道,朕要和前世一般,坐视着那灾难的发生?”

    前世,好水川之战是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开始和结束的。

    一直到他成年,开始掌握权力,才有人告诉他那场惨烈的大战的后果与教训。

    若再坐视不理,赵昕知道,他绝不会原谅自己的。

    于是,他握紧拳头,在心中发誓:“朕必不惜代价,阻止韩琦出兵!”

    哪怕冒险再用祖宗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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