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五年(公元660年),冬十一月十六,未时七刻。
    洛阳至许州,洛许古驿道,李治大驾卤簿,气势规模庞大。共分五大部分:导驾和引驾,车驾和鼓吹,后卫大部队。像架庞大机器,仪仗轻车熟路,运转有条不紊。安保如同天网,传说中的刺皇驾,绝对不可能的。
    先头的仪仗队,称之为导驾,数十战车开路,乘坐扈从京城,沿途的地方官。之后是清游队,两队重甲骑兵,六队铁甲卫士,负责清理道理。其后是十二卫,各执黄旗仗,左右分两列。
    十二卫后方,是专业车队:指南车和白鹭车,记里鼓车和鸾旗车,辟恶车和皮轩车等。每车四马牵引,有驾士十四人,随车工匠一人。此为导驾部队,精锐中的精锐,武康窃以为,自己不敢行刺。
    导驾后是引驾,南衙十二卫,分成十二排。每排皆铁骑兵,卫士战马皆披甲,执横刀和弓箭。其后是军乐队,花里胡哨的乐器,有战鼓等击打乐器,笛箫等吹奏乐器。
    两名乐队指挥,八百人乐队方阵,演奏破阵乐、将军令等。虽然气势磅礴,听的时间长了,也会感到腻歪。几百里路,几首曲子,音乐变噪音,折磨武康的双耳。
    乐队后方是旗阵:各种各样的幡,即长方形下垂旗;色彩斑斓的幢,即羽毛装饰的旗,代表不同含义;诸卫的行军旌旗,颜色泾渭分明,堪称遮天蔽日。
    军旗阵后方,两杆神兽旗:左边青龙旗,右边白虎旗,矗立棋车之上。旗手身宽体阔,身高六尺靠上,满身的腱子肉,还都是小白脸。给武康的感觉,国家的升旗手,代表国家脸面。
    诸扈从将军,随时的文官,二十四御马,跟在两旗后。重甲骑兵,铁甲步兵,护卫他们。御马膘肥体壮,皆纯种宝马,是打猎的坐骑。唐皇酷爱打猎,太宗皇帝李世民,就是狩猎摔死的。
    上述导驾和引驾,只是先头部队,后方半里左右,是李九的玉辂。学名大驾玉辂,以白玉做装饰,皇帝出行专车。这辆车了不起,特点是平稳,水杯放上去,开车不晃动。
    到宋仁宗时期,玉辂还在服役。仁宗庆历年间,集齐能工巧匠。然造出的玉辂,坐着摇摇晃晃,皇帝果断弃用。宋神宗元丰年间,又造了辆玉辂车,没来得及进献,就在庭中压散。所以宋神宗,还用高宗唐辂。
    给武康的感觉,家里有辆奔驰,三百年前造的。而最新款的奔驰,性能相比老爷车,被爆的渣都不剩,此乃天大笑话。玉辂的设计师,大画家阎立本,果然名不虚传。
    驾驭玉辂的,是太仆寺卿,三公九卿之一,从三品的文官。玉辂的前后,有四十位驾士,类似备用司机;玉辂左右两侧,十六卫大将军,着戎装跨战马。
    依次为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武候卫,左右骁骑卫,左右屯卫,左右领军卫,左右千牛府,左右监门卫。十六卫大将军,虽品级相同,却地位有差,千牛府倒数第二。
    武康背千牛刀,左挂环首横刀,右挂黄金障刀,身披黄金战甲,武装到了牙齿。驾驭战马斗骢,护卫玉辂左边,恰是靠窗位置。车里李九媚娘,卿卿我我的,一路撒狗粮。拉上窗帘行吗,咱要脸点行不?
    没羞没躁的,懒得理你们,继续目不斜视。前后大将军,虽然都认识,交情却不深。关系最好的,左武卫大将军,授业恩师苏定方。其次是杜君绰,右武侯大将军,离开洛阳之前,与他把酒言欢。
    说起来很搞笑,本月初四那天,书房里喂媳妇。钱顺突然汇报,武侯逮捕平郎,理由持刀伤人。钱顺拿着腰牌,去武侯卫提人,却被婉言拒绝。意思很明显,你是哪根葱,让正主过来。
    此乃官僚主义,右武侯同意放人,但有前提条件:需武康亲临,给足我面子,欠我个人情。这是官场规矩,武康喂饱媳妇,带着五个亲卫,去武侯卫提人。
    左千牛府大将军,亲自驾临;右武侯卫大将军,亲自接待,这也是规矩。杜君绰热情招待,两人在侯卫内室,愉快的喝酒聊天。把酒言欢,东拉西扯,不谈主题。
    杜君绰六十岁,玄武门之变,他是急先锋。太宗的嫡系,李九的心腹,地位杠杠的。武康执晚辈礼,态度毕恭毕敬,姿态放的很低。一番忆苦思甜,谈起那场政变,大拍老杜马屁,哄他笑逐颜开。
    节目效果很好,成了忘年之交,老杜美滋滋的,亲送武康出门。事主林平郎,已在队伍中,皆心照不宣。回到家审问,差点被气死,这俩兔崽子!搞英雄救美,骗娘子感情,忒不是东西。
    杀到赵声家,气的呵呵乐,赵声与娘子,正卿卿我我。若是继续发展,娘子必坠爱河,将来痛不欲生。武康板着脸,训斥劈头盖脸,赵声点头哈腰。
    娘子嚎啕大哭,赏赵声两耳光,掩面跑出家门。武康拦住她,拿五片金叶,煞有介事道:欠你家的债,要用头颅还,金叶是利息。你满身补丁,囊中羞涩吧,拿去买刀吧,没刀怎么刺杀?
    僵持了十分钟,娘子夺过金子,提着裙子跑了。感觉莫名其妙,画风明显不对,原本的复仇戏,转变成言情戏。心有不祥预感,在不久的将来,还会与她纠缠。
    偷眼看向前方,老杜全副武装,驾驭枣红战马,一副怡然自得。欠他的人情,必须要还的,只能慢慢还。耳边响起轻笑,眼珠转到眼角,见李九媚娘,正冲这边嬉笑。
    感觉生无可恋,知道他们笑啥。我的黄金战甲,亮瞎众人狗眼,鹤立鸡群似的。媚娘坐在右首,瞄康郎的打扮,总会哑然失笑。没良心的娘们,枯燥的旅途,拿我找乐子。
    两人窃窃私语,媚娘挤眉弄眼,李九转头吩咐:“我说武爱卿,你的山鬼面具,还是拿下来吧。看着怪吓人的,影响出游心情。这里不是战场,没有暗箭流矢,”
    武康拱手应诺,摘掉山鬼面具,塞背后算袋里。媚娘嬉笑出声,嗲声嗲气道:“陛下您瞧瞧,康郎这张脸,杀气腾腾的,比面具更吓人。臣妾窃以为,带面具更好。”
    李九捏着下巴,上下仔细打量,煞有介事道:皇后言之有理。武康充耳不闻,转头目不斜视。这俩缺德东西,把自己的快乐,建在别人的痛苦上。
    查看地上影子,大概午时五刻。距离许州城,还有五十多里,按现在的速度,应该不误行程。走出大半里路,李九传下君令,仪仗休息两刻钟。
    右千牛府大将军,负责通知前队。武康调转马头,通知后方部队:“圣人有令,原地休息,两刻钟后,准时启程。所以仪仗,缓步行动,半刻钟内,依次停止。”
    紧随玉辂的,是宦官宫女,包围玉辂的,是左右屯营。所谓左右屯营,就是北衙禁军,其兵名曰飞骑。驻扎玄武门外,保护皇宫安全,是皇帝的私兵。而南衙十六卫,是国家中央军,两者性质不同。
    禁军身穿画兽衫,脚蹬豹纹皮靴,双手持强弓,后背挂箭囊。都是彪形大汉,选拔异常严格,首先弓马娴熟,其次力大无穷。肩扛五斛米,就是六百斤,步行三十步。
    武康窃以为,他们是弱鸡,若单打独斗,轻松取其性命。曾做过测试,婺营亲卫队,能达到标准者,共有二十五人。楚神客和钱顺,林平郎和赵声,能肩扛五斛米,走出四十五步。自己更牛逼,背负七百斤,步行五十步。
    禁军队伍后面,千牛执仗方阵。左右千牛府,共三百执仗,抱着孔雀扇,小团和方扇,黄绛麾仗、玄武幢等。其后又是乐队,配置类似前方,只是规模较小,有乐工三百多人。
    乐队的后方,是李九专车队,各种各样的专车。诸如方辇小辇,黄钺豹尾车等,共有二十五辆。在豹尾车后面,左右屯卫府兵,折冲都尉率领。共二百名卫士,分成四个横排,分别持大戟和刀盾,弓箭和劲弩。
    队伍的最后,是后卫部队,负责殿后工作。前后两个方阵,共有四十八队,每队三十卫士。个个身披铠甲,手持各种武器,装束颜色相同。共有五种颜色,如此循环交替,画面蔚为壮观。
    保守估计,整个队伍,有五千人。如此大的排场,只有皇帝能用,堪称最大旅游团。武康嗤之以鼻,觉的没啥感觉。比起战场之上,数十万人的厮杀,仪仗队相形见绌。
    传递完命令,回到玉辂边,找李九交差。解下腰后算袋,拿出竹叶粽子,拆线大快朵颐。拳头大的粽子,四口就吃完,只用五分钟,吃了八个粽子。
    正拆第九个,赶紧有视线,循着看过去。媚娘脸色怪异,李九瞠目结舌,片刻后开口说:“武爱卿的食速,是沙场练的吧。此地不是战场,暴饮暴食不好。”
    武康尬笑点头,慢慢品尝粽子,浑身都不舒服。宫人端来糕点,媚娘温言软语:“康郎饭量大,再吃些糕点。饮食习惯,要注意场合,毕竟是大将军。”
    李九接过话:“皇后说的对,身为皇亲国戚,更要注重礼仪。到了许州城,更换常服吧,黄金甲太刺眼。我欲狩猎长社,你和苏定方将军,准备相关事宜。”
    武康表示受教,端着糕点品尝,还是甜的腻歪。糕点全部下肚,盘子递给宫人,搜索脑中记忆。许州治所长社,如此记忆不差,是许昌市魏都区。
    貌似没啥名山,最佳狩猎地点,应该是紫云山。好像在襄城县,后世挺有名的。懒得多费心思,让苏定方主理,自己跟着混。对于打猎行为,表示兴致缺缺,欺负小动物嘛。
    就在这时,相公们来到,共五大宰相:许敬宗和李勣,李义府、任雅相和许圉师。刑部尚书刘祥道,户部尚书窦德玄,许州长史许之涣等,个个神情焦急。
    给李九见过礼,许之涣恭敬道:“启奏陛下,前方二十里,有妬女庙祠。据民间传闻,女锦衣红鲜者,或装束盛服者,或山丹、百合经过者,皆会激怒妬女,必遭雷风电雹。”
    气氛陡然沉寂,众臣缄默不言,媚娘脸色骤冷,李九也沉下脸。许圉师瞟武康,煞有介事道:“所谓妬女者,介之推女弟也,昔年三月初五,兄妹被焚绵山。”
    此乃火上浇油,媚娘脸色更冷,武康有些尴尬。听说过介之推,晋文公的忠厚臣僚,留下了很多故事。诸如割股奉君,功不言禄,功成身退等,民间广为传颂。
    与晋文公共犯难,打造晋国春秋霸业,然后功成身退,隐居在山西绵山。晋文公请他出山,他却避而不见,文公三面放火,意图逼他下山。可朝中大臣们,担心权利被分,便四面放火烧山。
    介子推被烧死,与之共同罹难的,还有母亲和妹妹。晋文公痛心疾首,下令三月初五,晋国禁止烟火,只能吃寒食,形成寒食节。民间确有传说,盛装过妬女庙,会招来雷风电雹。
    武康暗叫倒霉,这条旅游路线,是我亲自制定的。马上要进城,出了这档事,李九要发飙啊。想到这里,鞠躬到底,陈恳请罪:“臣考虑不周,酿成大错,请陛下责罚。”
    李九果断冷哼,扫视众位大臣。李勣置身事外,李义府和许敬宗,是武康的老友,不会落井下石。刘祥道行礼,开始上纲上线:“仪仗不能经过,武将军却有失,请陛下明鉴。”
    窦德玄接话:“介子推忠臣良相,被奸臣迫害致死,妬女为兄积怨,怨气凝结祠堂。许州全部军民,凡是路过祠堂者,皆会布衣简行。圣驾不能如此,否则君威何在,请陛下三思。”
    武康恨的咬牙,此乃封建迷信,你们这群老古董。媚娘轻咳几声,盯着许圉师,阴阳怪气道:“康郎军旅出身,对于各地风俗,自然知之不详。许长史许州为官,应该心知肚明,与许相公是族亲,为何此刻才禀告?”
    这里面有猫腻,武康心思电转,瞬间了然于胸。许圉师在坑我,他早就知道妬女,却故意装不知道。事到临头,车架即将进城,才跳出来汇报,肯定别有用心。
    武康很纳闷儿,该死的老许头,我没得罪你啊。我与你儿子,关系非常好,为何要坑我。气氛越发压抑,李九面沉似水,瞟了眼媚娘,开始和稀泥:“路线武卿主选,许相公不在其位,自然不好参与。”
    明显的袒护,媚娘不置可否,许敬宗赶紧解围:“启禀陛下皇后,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问题。为了安全起见,为保陛下天威,不能简装出行。是以老臣建议,车队饶行临颍,东面进许州城。”
    许圉师反驳:“临时改变路线,会有许多问题。首先劳民伤财,其次会出纰漏,倘若圣驾有失,臣等万死莫恕。许长史曾言,按照当地习俗,生祭妬女祠,便可削减怨气。”
    果然有后手,武康顿觉不妙,老家伙要使坏。媚娘脸色更冷,李义府出列反驳:“许相公言之谬矣,生祭有为天和,为帝王所不齿。尔置圣人失义,到底是何居心?”
    许圉师冷下脸,阴阳怪气道:“李相公言重了,本官并无此意。许州生祭妬女祠,用阳气重的男子,身穿单薄布衣,拜在祠堂门外。祭品身插鸟羽,对着祠堂稽首,七七四十九次,可暂时化解怨气。”
    武康被视线聚焦,恨的咬牙切齿,真的在坑我啊。老狐狸的言外意,老子征伐沙场,阳气自然极重。并且这场闹剧,我是始作俑者,肯定要被黑锅。
    众人心知肚明,这么冷的天,穿单薄衣服,非得冻出病。变之身强体健,也绝对挨不住。最主要的是,王八好当气难受,浑身插满羽毛,肯定沦为笑柄。
    若真如此作践,恐怕武康以后,在文武百官前,根本抬不起头。媚娘强压怒火,可怜巴巴望李九,强颜欢笑道:“此乃无稽之谈,妾身窃以为,绕路走是良策。”
    许敬宗和李义府,马上随声附和;李勣偷瞄武康,选择置身事外;许圉师等人,自然坚决反对,又是上纲上线。李九犹豫不决,良久之后,望向这边。
    武康暗叫不好,要恶心乃翁啊。脑筋快速转动,也就十秒功夫,想到了馊主意。再次恭敬行礼,义正辞严道:“陛下仪仗出行,千乘万骑扈从,风伯为之清尘,雨师前来洒道,妬女何惧之有?”
    话语掷地有声,配合无畏神情,当显丈夫之风。许敬宗立刻附议:“陛下九五之尊,更为天之骄子,风伯雨师诸神,必然全力相助。老臣窃以为,陛下的天威,可镇压妬女怨气。”
    李义府随即附议,呈上热乎乎马屁。李勣笑而不语,许圉师等面面相觑,也都闭上了嘴。媚娘见缝插针,温言软语劝谏,众神庇佑陛下,咱不怕妬女。
    李九脸色大好,颇为豪迈道:“众卿言之有理,朕乃天子,何惧妬女?传令下去,一刻钟之后,队伍直奔许州。朕倒要看看,介子推之女弟,敢不敢降风雪!”
    这话说的霸气,众人也被感染,齐呼陛下圣明。问题圆满解决,武康瞅瞅许圉师,嘴角扯出诡笑。咱俩的梁子,已经结下了,乃翁睚眦必报,等着被报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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