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本来一早她已经来大厨房替她家大小姐提了食盒回去,伺候何淑云用早饭的,后来,何淑云忽然说她想吃点儿酱姜,让秋谷来大厨房替她拿点儿去。秋谷就奉命再跑了一趟大厨房,结果就看到了章朵儿端着红薯粥要施舍给小叫花子那一幕,于是她就冲了出去打翻了章朵儿那一碗红薯粥不说,还出言不逊伤人。

    其实对于秋谷打翻自己手上的那一碗红薯粥,章朵儿还能忍,只是听到她夹枪带棒地捎带上自己的便宜娘一起骂了,让她非常生气。穿到这里两年多,李小冰同学已经快速地认清了自己的身份,还有生存的环境。她一开始尽管抱怨怎么自己的运气“这么好”,竟然穿到这么一个连爹是谁都不知道的私生女身上,而且这私生女还是奴籍,可是她想老天爷既然又给了她一次生命,就不该像个懦夫那样去死,所以她鼓足勇气开始努力地学习生存技能。

    好在,她穿来的时候,她的外祖母还没有病死,由她外祖母带着在厨房里帮忙一年多,再加上原主的大部分记忆还在,这让她迅速地学会了在厨房里烧火,给其她的做饭做菜的婆子和媳妇们打下手。于是,等到她外祖母去世,她顺利地留在了厨房里帮厨,一月也能挣上三百钱,这算是何府的奴婢里面最低的工钱了,跟同样在厨房里跟她干一样活儿的小柳儿一样多,但人家小柳儿可比她还小上两岁呢。只不过,小柳儿的娘陈婶子可是在厨房里干了好多年的,何家管大厨房的赖原茂家的平时不少被陈婶子奉承,就让小柳儿顶了一个厨房里烧火打杂丫头的缺儿。

    何家大厨房里头只有两个烧火打杂的缺儿,用得都是童工,图便宜。要是在穿前,像小柳儿和章朵儿这样大的女孩儿正该在上小学一年级和二年级。但在章朵儿穿来的大梁,像她们这么大的穷人家的孩子大多数都在干跟她们差不多的活儿。在许多人眼里,她们这么大就已经到了干活的年纪。

    “哼!你敢说你拿了厨房里的红薯粥出去倒给那小叫花子后,你就不回来盛饭了?”秋谷气势汹汹地指着章朵儿的鼻子质问。

    “……厨房里的红薯粥老爷和太太也没规定说只能吃一碗,我平时要吃三碗,倒给那小叫花子一碗,我只吃两碗,那也是我份例里头舍出来的,我也没吃你的……”章朵儿毫不相让地反驳道,她差点儿把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给骂出来的,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了,到底还是不想因为这种话再跟秋谷起纷争。

    “你吃多少我不管,可我亲眼见你偷拿着何家的粮食去施舍外头的小叫花子,这就叫吃里扒外。也难怪,你娘就是个惯会偷人的,生了你这么个偷拿粮食的去补贴野汉子的也是正常。”秋谷斜睨着章朵儿冷笑道。

    她这话说得相当刻毒,在一边的小柳儿听不下去了,站起来,把碗筷往自己刚才坐的小杌子上一放,转身就想上前去帮章朵儿说话,却被她娘给拉住了,她娘低声叱责她:“少管闲事,秋谷身后是谁你不是不晓得!”

    “我撕了你这臭嘴!”章朵儿听了秋谷的恶毒的话后再也忍不住了,如果说以前秋谷时不时跟她不对付,也说两句挖苦的话,她忍了,但哪次的话都没有今天这么难听,她实在忍不住了。

    所以,下一刻只见章朵儿扑向了离她不远处的秋谷,一抬手就真去抓掐秋谷的嘴。

    “小蹄子,反了天了,你竟敢向我动手!”秋谷见状当然是出手阻止章朵儿抓扯她,两人随后就撕打在了一起。

    章朵儿尽管比秋谷小一岁,但是她属于同龄女孩儿里面比较高挑的,再加上常年在厨房里干活儿,手上的力气自然是要比秋谷这种只是帮着提个食盒,替何家大小姐叠被铺床的丫鬟大。所以,两人一交手,章朵儿就占了上风,秋谷的嘴还真被她抓掐了几下,然后秋谷吃痛,不断退后躲闪。

    诡异的是,大厨房所在的院子里的包括陈婶子母女在内的好几个在厨房干活的人,都没有上前去劝架,拉开撕打着的章朵儿和秋谷。她们只是站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看好戏。

    直到管厨房的赖原茂家的来了,一声断喝,才让抓扯撕打的章朵儿和秋谷停了下来。

    只不过,趁着章朵儿停下来时,不服输的秋谷还是冷不丁朝着章朵儿的脸挠了一爪子,章朵儿一闪,秋谷抓到了她双丫髻的一侧,将她一侧的头发给抓散了。

    这让章朵儿看起来异常狼狈。

    “秋谷!”赖原茂家的朝着秋谷吼了一嗓子,秋谷这才不情愿地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然而两眼还是怒视着章朵儿。

    赖原茂家的是何家老太太彭氏的陪房之一,在何家可是老资历了,就是何家太太顾金英也得给她几分薄面。所以,底下的何家的下人们几乎没有不怵她的。她在何家下人们跟前十分有威信,更别说本属于她管着的这处大厨房了。她一开口,章朵儿头一个就停了手,而且开始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冲动了,这下子还不知道会被怎么罚呢?

    “是怎么回事?”赖原茂家的走到章朵儿和秋谷跟前寒声问。

    秋谷就抢先把刚才的事情加油添醋地对赖原茂家的说了一遍。

    赖原茂家的听完了就皱起了眉,她转脸问章朵儿,是不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像是秋谷说的一样。

    章朵儿当然开口替自己辩解,并说秋谷出口伤人,她才动了手。

    赖原茂家的便说:“说归说,先动手总是不对!还有你私自拿何家的吃食去施舍给外头的叫花子,就算那吃食是你吃的也不该。你舍给那花子吃了,你就会吃不饱,吃不饱,该你干的活儿就干不好,你就占了何家的便宜。本来一天值三十个钱的活儿,你干了二十个钱。对了,你施舍给外头那叫花子几日吃食了?”

    章朵儿老老实实地答:“三日,今日的还叫秋谷给打翻了,连碗也碎了……”

    “所以就是三日,那么就扣你三十个钱的工钱,还有,一会儿去领十板子,何家虽然不是什么官宦之家,但也有家规,你先动手撕打秋谷,这犯了贺家的家规。”

    章朵儿垂头应是。

    在一旁的秋谷见章朵儿被赖原茂家的如此惩罚,心中暗自称快,想着章朵儿又要被罚钱,还要挨打,这可算出了一口气了。想到此,她偷偷剜了章朵儿一眼,嘴边浮现得意的笑。她打定主意,一会儿回去再向大小姐告上一状,让大小姐去跟那何家负责打人的婆子打声招呼,务必要狠狠地重重地打章朵儿十板子,打得章朵儿鲜血淋漓,十天半个月起不来床才好。

    ☆、第3章 旧事重提

    章朵儿只挨了三板子,就没有再被打了,因为她那个上夜回来正在睡觉的娘不知道被谁叫醒了,然后听说她挨打冲了上来,抱住她,要替她挨打。结果呢,负责打她板子的仆妇高高举起的板子打下来,直接拍在了她娘的脑袋上,把她娘的脑袋给拍出了血,那血溅在章朵儿的青布衣裳上,溅在那打她的板子上,简直让看到的人只觉得触目惊心。只听得她娘哼了一声,就软软地滑倒在地。

    那个打人的仆妇还有何家大小姐何淑云,以及在何淑云身边服侍的丫鬟秋谷,还有几个看章朵儿挨打的婆子和丫鬟们一霎时都愣住了。她们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最后还是章朵儿抱住她娘凄惨的哭声让这些人回了神,那打人的仆妇扔了板子,有些慌张地转脸问何淑云:“姑娘,您看,这……”

    何淑云不耐烦得很,刚想呵斥那仆妇说她如何知道怎么办,她不过是在听了身边的丫鬟秋谷的话后,直接走到大厨房这边的院子里来,要求何家负责打人的仆妇重重地打章朵儿的板子,哪想到章朵儿的傻子娘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弄得血溅当场。看见那些血,何淑云实在是觉得心慌,不舒服得很。

    不过,还没等到她开口,她就听到了她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淑云,这里发生何事了?”

    何淑云回头,一眼就见到了她娘由几个婆子丫鬟簇拥着走了来,甚至她还看到了她娘身边陪着走来的一个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她吃惊地出声:“舅舅?”

    这位被何淑云喊舅舅的人正是其母顾金英的亲弟弟顾金枭,时任虎贲卫的指挥同知,乃是从三品官。他可算是贵客了,平时因为公务繁忙,甚少到何家来。在何淑云的记忆里,从她记事起,不过看到过这位舅舅三四次,而且还有两次是随着她娘去舅舅家里为外祖母祝寿,她才见到的。她外祖母其实每年都会庆生的,但是她跟着娘去见到的经常都是她舅母,她舅舅经常不在家,而最近两三年,她可是一次也没有见到过这位舅舅。所以,今天在自己家里见到舅舅,这让何淑云非常吃惊。

    “云丫头,几年没见,这么大了啊。”顾金枭走到了何淑云跟前微微笑一笑道,他本来还想习惯性地摸一摸这位外甥女的头的,后来想到外甥女今年也有十一岁了,的确是个大姑娘了,再像小时候那样摸她的头有点儿不合适,所以手抬了抬,最后还是放下了。

    “舅舅,今日怎么有空上我家来?”何淑云看向顾金枭笑着问。

    顾金枭却没有回答何淑云,他的视线越过何淑云的头顶望向院子中间那张条凳旁的母女。

    此时的章朵儿正在哀哀哭泣,而她娘章氏捂着头却是在痛苦的呻|吟。

    何淑云见舅舅和母亲都看向章氏母女,就忙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小声对身边的母亲和舅舅说了一遍。

    顾金英听完后,没说什么,她相信女儿的话,一定是那个叫章朵儿的厨房帮厨的小丫头的过错,所以她才会被赖原茂家的惩罚。而她那个傻子娘章氏也是不懂事,跑出来胡闹才会受伤。所以,去找个大夫来替她瞧一瞧,替她把药钱付了,也就结了。

    于是她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平春这就出去吩咐人把镇子里常来何家给何家人瞧病的萧大夫叫来,让他给被打破头的章氏瞧瞧。

    平春应声而去。

    顾金枭却是朝着章氏母女走了过去,他是舞蹈弄棒的人出身,对于外伤什么的还是比较了解的,所以,他就想过去看看那个满头是血的女人到底伤得重不重。

    等到他走到章氏母女跟前,一弯腰把那张刚才章朵儿趴在上头挨打的条凳拿开,然后蹲下去对犹然哭着的章朵儿说:“小丫头,你把她的头扶高点儿,让我瞧一瞧。”

    章朵儿正伤伤心心地哭着呢,虽然章氏是她的便宜娘,但是两年多下来,她心里已经将她认做自己的亲娘了。章氏脑子虽然不好使,被何家人认为是个傻子,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对章朵儿这个女儿可是真疼,无论是从眼神还是说话,以及所做所为,都完全看得出来。今日章氏为了护住被打的女儿,受了伤,一头血,章朵儿见了哪里能不伤心。

    此刻突然有个男人走到身边说话,还把章朵儿给吓了一跳,她停住哭,抬头去看面前跟她说话的男人。

    见此人身穿石青色宝相花暗纹锦袍,年约三十左右,相貌堂堂,身材魁梧,说话的声音也很浑厚,一听就中气十足,像是个练家子。而且此人身上无形中还透出些官威来。老实说,章朵儿从没有见过此人,但是见到他却并不像何家一般的下人那样会感到害怕。

    这也怪她刚才专心伤心去了,没有听到何淑云叫这人舅舅,不然她还是会知道这个人的一些情况的,毕竟何家太太顾氏的亲兄弟在朝为官,还是当今皇帝信任的臣子,她也听何家下人们说起过。

    顾金枭呢,待那问话的小丫头一抬头,他也愣了愣,觉得眼前这小丫头莫名有点儿眼熟。这种奇怪的感觉不知道从何而来,因为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眼前这个小丫头。不过,要是将顾金枭和章朵儿同框的话,细心的人一定会发现章朵儿和顾金枭的脸相似度挺高,除了顾金枭是个男子,唇上有两撇胡子,五官要立体些外,两人的额头鼻梁以及眼睛都像是拓印的。只不过一个是大人,一个是孩子。

    不管眼前这个男子是谁,她关心自己娘的伤,章朵儿立即就打起了精神,她用手掌擦了擦脸上的泪,按照顾金枭的要求将倒在地上的一头一脸都是血的章氏扶了起来,再拂开她散乱的染血的遮住脸的头发,又指了指她头顶那一块被打伤流血的地方说:“这位老爷,我娘被打伤了那里……”

    顾金枭顺着章朵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了章氏头顶那一块被打破的巴掌大的地方,似乎打碎了头骨,因为有一整块都塌了,不断有浓稠的鲜血从伤口处冒出来。

    这伤……显然是挺重的……

    顾金枭看过后,认为要不赶紧叫大夫来治伤,只怕眼前这妇人有性命之忧。

    想到此,他锁紧眉头往那呼痛呻|吟的妇人看过去,恰在此时,章朵儿用衣袖替她娘擦干净了糊在脸上的血迹后,她娘也也睁眼看了看顾金枭这个主动过来关心她伤情的男子。

    两人一对眼之下,章氏陡然睁大了眼,一下子伸手抓住了顾金枭的衣袖,抖着唇道:“是……是你……”

    顾金枭一怔,本来他想一下子甩开这个突然一下子揪住他袖子的妇人的,不过,那个妇人紧接着又说了句:“八年前,正月初九晚,在何家小花园的客房,我来送醒酒汤……”

    后面的话章氏说不下去了,她眼里有泪水,同时脸上还有激动羞涩以及更多的委屈。

    八年前的正月初九,顾金枭还是一个普通的王府侍卫,他来过何家,当时是应了姐夫何敬源所邀来喝酒的,那一晚他喝醉了,何敬源让人扶着他去何家后面的小花园的客房休息。后来有个年轻的十五六岁的丫鬟摸样的人来说送醒酒汤,他当时跟妻子唐氏吵了架,独宿了一段儿日子,见到来送醒酒汤的丫鬟生得好,就动了欲念,强行把那丫鬟给收用了。完事儿之后,他醒酒汤也没喝,就那么睡着了。等到一觉醒来,天蒙蒙亮,他因为还有公事在身,便匆匆忙忙的起来,连跟姐夫和姐姐的招呼都没打,就回城了。

    他当时因为是醉中收用的那个丫鬟,后来醒了,身边也没人,他就觉得像是做了个梦一样,不太清楚到底有没有跟个丫鬟做了那回事情。这事情时间一长,他也就忘记了,只当是真做了个春|梦而已。后面,随着惠王成为皇帝,他的官也越做越大,同样越来越忙,就更加把在何家小花园发生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

    此刻听面前这个满头是血,满眼是泪的妇人提起八年前的正月初九,在何家小花园的客房发生的那似乎是春|梦的事情,顾金枭给惊得目瞪口呆,望着章氏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原先一直以为是做了场春|梦的,又或者曾经怀疑过不是梦,但是他醒了之后身边也没有那个梦中跟他发生关系的女人,过后也没人来找他负责,他又忙,当然是不会主动来追查这件事情的真假了。但这会儿,眼前这个可怜的妇人重提旧事,而且这件旧事还是除了他自己再也没人知道的,很显然,这妇人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只是即便是真的,过了这么多年了,这妇人极有可能也已经配人了,看她这妇人装扮,还有面前的小丫头喊她娘,就可以印证自己的想法,他又能给她些什么作为补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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