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他的女儿,胡九龄赞许地点头。生意人,就要做到心中有数。

    单从生意的角度他完全赞同阿瑶,可切换到那腔慈父心肠后,他却希望用一点微不足道的银钱满足爱女这点愿望。

    “既然阿瑶想要…”

    “五百两!”

    没等胡九龄报出数字,将一整碗饭吃个干干净净的小侯爷起身推开隔间门,一身玄衣的他扶着围栏站在门口,朗声朝下面喊道。

    谁?一下加了一倍还多!

    循声看去,就见二楼最中间,剑眉星目的小侯爷身姿挺拔地站在那,明明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和话语,可单单站在那,他便给人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神圣庄严之感。

    条凳上的平民百姓纷纷噤声,拿起筷子该扒饭扒饭,饭碗空了的也做做样子。

    与这些人相反,二楼隔间内的各绸缎商反应却是完全不同。任凭司仪说得天花乱坠,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力,沈家那铺子就那么一点地方,房子旧不说、位置还不怎么样,实在是没必要抢。

    顶天值二百两,这是在场大多数商贾的心声,在这点上他们大多数人与阿瑶想到了一块去。

    所以当下面百姓争得火热时,他们并没有过多插手。慢悠悠吃着许多年未曾尝过的“粗茶淡饭”,悠闲惬意地听到下面五两十两银子一点点往上加。正当身心完全放松时,突兀的声音传来。

    五百两?!

    这声音,好像是征募军饷宴上曾听过的小侯爷。

    绝对错不了!卡在嘴里的饭粒呛到了嗓子眼,不少隔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声音平息之后,西侧包间内的孙家、钱家等不少人家突然心生不妙。

    刚才他们好像跟胡家争锋?

    小侯爷与胡家?

    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却依旧抵不住由脊梁骨蹿上来的寒意。

    而后续小侯爷的反应,更是让这股寒意悉数化为冰锥。站在万众目光焦点,陆景渊扬起下巴,一枚眼刀隔空朝司仪飘去。

    “还不继续?”

    “候……定北侯出价纹银五百两,还有哪位要加价?”稍微哆嗦下后,司仪强行保持镇定。

    而后他唯恐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声捣乱,连声喊道:“五百两第一次、五百两第二次、第三次,没有人加价,那恭喜这间良铺,被定北侯以五百两纹银的高价拍得。”

    “恩?”

    二楼冷哼声传来,司仪打个哆嗦,忙抱拳抬头问道:“侯爷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陆景渊回首,透过开着的门看向坐在里面的傻丫头,四目相对间朝她微微点头。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扭头,用稍微温和点的声音说道:“这间铺子,本候赠予胡家姑娘。”

    赠予胡家姑娘?

    犹豫片刻,司仪很快反应过来,改口道:“这间铺子被定北侯以五百两纹银高价拍得,赠予胡家姑娘,日后铺主便是胡家姑娘。”

    随着司仪话落,各方反应不一。大厅内坐在条凳上的百姓自是羡慕胡家姑娘有位这么好的师兄,他们争抢不休的良铺,就这么送到她手边。不过有五百两高价摆在那,大多数人也是心服口服。

    而二楼东西两侧各隔间内,众商贾则是重新审视小侯爷对胡家的态度。如果今晨门前亲迎只是因胡家姑娘负责掌管此次拍卖会的话,那如今小侯爷此举,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忽略。想明白后,东边各商贾面露喜色,有小侯爷做靠山,胡家日后还愁什么,跟着胡家好啊;而西边隔间内则是一片愁云惨雾,尤其是前面为几间“良铺”争破头的孙家、钱家等人家,这会还来不及庆祝战果,整个人差不多被汹涌袭来的寒冰利刃扎成了筛子。

    怎么想不通跟胡家作对?这些踢到铁板了是吧!

    而位于最中间隔间内,跟整件事息息相关的胡家父女,却是完全没想那么多。

    此刻的阿瑶完全处于狂喜中,站起来她看向门边,不可置信地问道:“景哥哥将铺子送给我?”

    这丫头,叫起“景哥哥”来真甜。心下满意,陆景渊神色间越发柔和,“本来另有准备,谁知你就看上了这间不起眼的。”

    早在知道这丫头要自己做生意的一瞬间,陆景渊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沈家位于城中央,位置最好占地最广的那间铺子单独留出来给她。反正沈墨慈偷出来那些房契都在他手上,该怎么用没人管得着。至于公权私用?连皇帝舅舅都不会说什么,别人又岂敢多言!

    谁知她偏偏看上了处偏僻破败的所在,本来他对此不屑一顾,他的丫头,难得做次生意,当然什么都要用最好的,至于赚钱赔钱无所谓,反正他赚得足够她赔。可方才在三楼,听她说出对于铺子的种种设想,原本的想法也慢慢开始改变。既然是她希望的,那就这么来。至于先前准备那间铺子,有谁规定不能同时送两间?

    “能被景哥哥看上的都是好东西,我初做生意,各方面都是生手,这间就够了。”

    “恩,那间等以后再用。”

    以后?稍作迟疑后阿瑶想明白过来,她一定会把生意慢慢做大。握紧拳头,她坚定地点头。

    得亏说这番话时,小侯爷已经转身进了隔间,种种温柔承诺也完全被隔绝在门外,不然被外面人、尤其是西边隔间那几位商贾听到,还不得炸了锅,上了岁数的指不定就犯了心疾。

    外面那些人保住了,隔间内、桌旁守着三只空饭碗的那位上了年纪的,心里却开始不舒坦。

    阿瑶不去想小侯爷此举造成的影响,是因为她心性单纯且头脑简单,想不到也想不过来那么多事。她想不过来的事,对于经验丰富的胡九龄来说却是脑子一转就能清楚。知晓此举对胡家有利后,别人高兴都来不及的事,轮到他却是心绪复杂。

    胡家虽为皇商,但这些年他尽量避免陷入朝局争斗中。没有太复杂的原因,就是因为朝中局势太过诡谲多变,以他的心智和见识无法完全驾驭,稍有不慎便要翻船。他尚且如此,阿瑶呢?

    抛却这点,他还敏锐地注意到另一点。

    先前在众人面前,小侯爷向来唤阿瑶为“师妹”,可这次他却改称“胡家姑娘”。虽然乍听起来没什么,可单是换了个称呼,这意思就完全变了味。

    这狼崽子,心思越发明显了。

    想到这他越发郁卒,而在他出言要代付那五百两纹银被小侯爷轻松拒绝后,这股郁闷达到了顶峰。

    小侯爷拒绝的理由很简单,“拍卖会主要是抵偿朝廷征募军饷,钱由本候掌管,不过是左边换到右边,多点少点无所谓。”

    瞧瞧,这正大光明的徇私枉法,朝廷怎会封这样的人为侯爵!

    与他所想完全不同,正在为五百两价钱太高而略有纠结的阿瑶听到此言后彻底放心,甜甜地朝景哥哥一笑。

    看她这样,胡九龄更是郁闷。可无论他如何郁闷,外面拍卖会仍要继续。

    小侯爷突然间的举动彻底震住了孙家等人家,在后半程的拍卖中,他们完全哑火了。与之截然相反,另一侧隔间内得到过胡贵吩咐的商贾则是频频开口。几家多年来跟着胡家,相熟之下彼此很有默契,往往见一方出价,另一方便自动收手,不会把价钱往高里抬。

    就这样相互配合,几户人家都以颇为低廉的价格盘下了不少铺子。得到便宜后他们也没忘了胡家,与沈金山对人重重防备不同,胡九龄向来秉承的是有钱大家赚,胡家铺子经营状况,相熟的商户大致也算了解。每当遇到适合胡家的铺子,几家便齐齐住口,没有人喊价,任凭司仪说得天花乱坠,底价摆在那寻常人买不起,最后这间铺子也只能流拍。

    而流拍下来的铺子捏在小侯爷手里,给哪家、给得价或高或低,还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就这样即便郁卒不已的胡九龄从头到尾没喊过一次价,但胡家却拿到了本次拍卖会上最肥美的一块肉。

    有小侯爷做靠山,胡家的崛起乃是必然,对此这会没有人敢反对。孙家、钱家等商户庆幸前面抢到些良铺,跟随胡家的商户低价拿到铺子满意,前来凑热闹的普通百姓饭吃得满意,这样算起来本次拍卖宴也算是人人皆有所得、宾主尽欢。

    黄昏时分,一辆辆或豪华或朴素的马车将云来楼跟前挤得水泄不通,参加完拍卖宴的众人面露喜色地回去。

    喜悦随着四散的人群传遍青城大街小巷,一时间满城皆弥漫在欢悦的氛围中。而在这无处不在的喜气洋洋中,沈家却如门口那块刚安上,脏兮兮晃晃悠悠的大门一样,一副风雨飘摇的景象。

    在这凄凉的氛围中,一直昏迷的沈墨慈突然睁开了眼。

    ☆、第102章

    沈墨慈是疼醒的,病歪歪躺在软榻上,眼见着对孙氏束手无策,沈金山将沈家败落的所有苦闷一股脑推到她头上。

    “如果不是这孽女偷走房契,我沈家又怎会落到今日田地?打!给我狠狠地打!”

    孙氏可不会管他如何拿沈墨慈出气,不仅不会管,她甚至隐隐期待沈金山的火气能大些,毕竟这些年他们母女俩可没少给她使绊子。这会听沈金山令下,她非但没有丝毫阻挠,反倒暗中命自己在后院的人手行个方便。

    这一行方便,沈金山直接请来了家法。

    沈家家法乃是条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铁晔木棍,正面光滑,背面钉着细密的倒刺。毕竟是自家姑娘,一开始沈管家多少还注意着力道,而且全是用正面打得,一下下打过去实在有点雷声大雨点小。

    与此同时云来楼消息一次次传来,前面拍出种种高价时,沈金山尚心下宽慰。可没多久,等到比较优良的铺子时,价钱却始终上不去,最好的那几间铺子甚至都没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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