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之内,双方肃然而坐。
    崔文卿端起热茶轻呷一口,示意对主人的尊敬之后,这才放下茶盏微笑言道:“陆族长,相信你对本官前来的目的很是清楚了,咱们今日就打开窗户说亮话吧。”
    见到崔文卿开门见山就提及此事,陆若萱微微有些错愕,显然有些不习惯崔文卿这样单刀直入的交谈方式。
    稍作沉吟,陆若萱淡淡笑言:“崔大人乃是备受官家以及安石相公看重的英锐大臣,加之又是折大都督的夫君,今番你能够纡尊降贵的前来陆府登门拜访,相信也是抱有极大的诚意,对此,小女子深表感谢。”
    闻言,崔文卿心内登时一凛。
    这个陆若萱对他调查了解得非常清楚啊,居然连他备受官家以及王安石器重之事都知道,而且又知道他乃折昭的夫君,比起那位懵懂无知的保德县县令叶长春,此女也算是聪慧过人了。
    说罢简单的场面之话,陆若萱继续言道:“昨天崔大人在县衙门外慷概陈词阐明大义,可谓是句句中肯,引人深思,小女子听罢之后,也是慷概良多,一夜未眠,今日能够与大人你这样面对面的交谈,实乃一件幸事。”
    崔文卿皱眉言道:“那不知陆族长有何打算?”
    陆若萱轻叹一声,言道:“陆氏乃江东望族,我族虽为旁支,然在苏州一带也算是小有名声,只可惜的是前岁洪灾,陆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我族族长更是葬身在了水灾当中,无可奈何之下,所以才暂时前来隩州安置,目前我族一切事务都已经恢复正轨,而江南路那边,宗主又派人联系说陆氏已经从大灾中恢复过来,希望我们能够回去,因为如此,我们才决定离开隩州返回江南。”
    听到这番说辞,崔文卿眉头皱得更深,竟有了道道清晰的沟壑,沉吟半响方才开口道:“陆族长,当初朝廷异地安置之前,曾有言在先,异地安置之民在所安置之地落地生根,不再返回原居住之地,当时对于这样的规定,灾民们也都表示了认同,你们岂能这样出尔反尔,在这个时候提出返江南呢?”
    陆若萱露出了一个抱歉的表情,言道:“崔大人,你说得我都明白,当时我们之所以前来隩州,也是迫于无奈而已,如今江南路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我们陆氏旁支也不可能背井离乡在隩州落地生根,而且陆氏宗长也下令我族返回江南,此番种种,小女子身为族长,通盘考虑之后,才做出了返回江南路的决定。”
    闻言,崔文卿神情一冷,显然有些生气了,冷冷言道:“陆族长,尔等此举,与过河拆桥何异?”
    陆若萱歉意言道:“崔大人,你的意思我很明白,然也请你体谅到我们的难处,时也势也,江东陆氏岂能刻舟求剑乎!”
    “啪!”的一声大响,竟是崔文卿脸色阴冷的拍案而起,冷笑言道,“好一句岂能刻舟求剑,好一个背信弃义的陆氏,你们可知江东陆氏这么一走,不知将会有多少世族跟随你们离去,又有不知道多少依附于你们佃农随你们而去,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这一走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异地安置之策形同虚设,朝廷的初衷也会为之落空。”
    陆若萱亦是站起身来,作礼言道:“崔大人,陆氏只管自己的事情,别人怎么做陆氏可管不了,另外陆氏举族返回隩州,不会花费朝廷一文钱,大人你何须咄咄逼人让我们留下呢?!”
    听到此话,崔文卿为之气结。
    陆氏不过一千来人,离去不费朝廷用度自是可以,然目前乃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局,其他人见到陆氏离开,自然萌生出了返回江南之心。
    对于这些人来说,可是没有能够返回江南路的资金粮秣,于是乎便作乱生事,想要迫使朝廷退步就范,为他们返回江南路的花销买单,矛盾便因此而产生,成为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故而必须止住陆氏离去的念头。
    心念及此,崔文卿心意顿坚,冷冷言道:“既然如此,本官也不想过多强求,然目前辽国南侵在即,隩州却是不能因此生乱了,故而还请陆族长能够体谅一二,暂且留下,待到今岁秋末,再行动议返回江南路之事。”
    崔文卿此话的目的自然是采取拖延之法,目前最为关键的是隩州不能生乱,待击退了辽国入侵,以后的事情自然好办了。
    然没想到的是,面对崔文卿的提议,陆若瑄依旧轻轻摇头,拒绝道:“崔大人,目前箭在弦上,宗主又催促得特别急,所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还请你能够谅解。”
    见此女油盐不进,根本不为所动,崔文卿面上的表情更是阴冷了几分,言道:“陆族长,你可知什么叫做轻重之分?”
    陆若瑄依旧保持着镇定自若的微笑,言道:“小女子不甚了解,请大人讲解。”
    崔文卿娓娓而言道:“今岁辽人对我大齐北疆虎视眈眈,隩州之地很有可能成为辽人进攻的主要方向,数万振武军将士枕戈旦待,为求北疆之安稳,即将付出惨烈的代价,战事一起,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儿郎马革裹尸而还,常言有国才有家,故而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相传江东陆氏乃大唐名臣陆瑾之母族,数百年前陆瑾带领大唐锐士开疆拓土,好不容易才驱逐北方异族,勒马阴山留铭而还,难道陆氏就忍心为了一己私利,置家国的苦难为无物,置先祖陆瑾的心血为无物,更置数万振武军将士的性命为无物,就这么卑劣离去么?!”
    一番话说的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郎朗而又清脆的嗓音回荡在厅内每个人耳边,都是感觉到了说不出的震撼。
    苏轼和宁贞自然不消说,自是对说出这番话来的崔文卿大是钦佩,都觉此话可谓是说到了点子之上,切中要害。
    而陆氏中人,特别是陆氏族长陆若瑄,也首次为之色变,露出了震撼不已的神情,神情中竟有了一丝不可察觉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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