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收了灯笼,对柜台上算账的陈明通道:“主管,手里的事先放一放,我们说话。”

    陈明通放下手中的笔,从柜台后面转出来,向李庆拱手:“不知东家有什么事?”

    李庆在板凳上坐下,对陈明通道:“这几日店里住了不少西边来的人,而且都是一住数日,又不见他们做什么生意,只是吃酒赌钱。西边的人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你不觉得奇怪?”

    陈明通想了一下,点头道:“东家一说,我也想起来。这些人好似认识,人看着慓悍,且多带有刀枪,不是什么善类。——东家的意思,他们不是善类?”

    李庆叹了口气:“我们遵太尉之命,来这里看着这处店铺,赚些钱财贴补家里。可不要忘了,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守土之责,绥靖地方。今天我问了其他几家客栈,包括党项人开的,都说最近几日住进了不少西人,跟我们这里情形相差不多。我琢磨着,这些人不像是恰巧凑到一起的。”

    陈明通点了点头,眼睛眯起来,沉声道:“两住赌场开在这里,里面财货山积,引来贼人窥视本就难免。财帛动人心,总有亡命之徒,看着这钱眼红。”

    李庆道:“是啊。唐龙镇的周围人烟稀少,加上契丹和本朝都管得严,没有敢打这里主意的大股盗贼,凑不起这么多人来。惟有西境,他们天性爱劫掠,又有人有刀,做这种事倒不意外。”

    唐龙镇建立之后,周边的大蕃部被火山军吸收,大多都到黄河南岸去了。现在周围百里之内,散居的游牧蕃人不足百帐,又互不统属,他们不可能打这里的主意。南北到这里的客商,契丹在胜州,宋朝在火军都有管控,也不会盗贼混进来。惟有西边的党项,有从唐龙镇劫掠去的人口,道路熟悉,能够组织起抢劫这里的人手。

    赌场周边的店铺,包括客栈和食店,都是跟赌场一起建起来的。经营这里的人,就是两国派到这里守卫的兵马。李庆来自府州折继闵所部,陈明通则是管账的吏人,两人共同经营这一家客栈。李庆自家出了本钱,在这处客栈有分红,他的官职也最高,管着这里。

    最近这些日子,几家客栈里都来了一批党项人,不做什么生意,天天流连赌场。李庆问过赌场里的人,这些人赌术并没有稀奇之处,输多赢少。再加上他们日日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引起李庆注意。党项那个地方,一个部落里能出几个这样花天酒地的员外?这几十个人,粗略一算,数州之地的有钱人全部都来了?怎么想都不可能,那就只剩一个答案了,他们很可能是强盗。

    与陈明通商量了一会,李庆道:“此事不可大意,我们被派在这里,照看地方安全。如果真被强盗抢了赌场,如何向太尉交待?你看着店里,我到那边与契丹人商量一番。”

    这里建的时候,杜中宵就跟耶律不花说得清楚,除非遭到大规模的军队进攻,唐龙镇里的兵马不负责这里的安全。保护这里的,是契丹派来的人和河东路经略司的人。所以宋朝在这里的,不是张岊所部的禁军,而是来自于折继闵的蕃兵。当然,代价就是折继闵可以从这里得到好处。

    这个地方,杜中宵看作是唐龙镇的下水道,乱七八糟的搬过来,维持唐龙镇的良好秩序。官府管理上面,使用各种方法做切割,火山军和禁军系统尽量不插手。所以城外赌场这里,契丹的几位大人物比宋朝的人还上心,他们在这里有大量的利益。

    提着灯笼出了店门,李庆沿着街道向西走去,不多远到了一处车马店。这是契丹人在这里驻守兵马的将领所在,利用自己驮畜多的优势,专门给北边来的客商运货。

    拍开门,小厮见是李庆,忙行礼:“员外,夜深了,不知找我家主人何事?”

    李庆道:“有要事相商,烦请小哥通禀一声。”

    小厮急忙引路:“何必通禀,主人再三吩咐,员外来了径去见他。”

    李庆身过,随在小厮身后,进了门,向车马店里走去。

    大门里面是一片平地,中间堆着货物,两边拴着驮畜,还有几辆大车横在那里。过了空地,便就是一处高大的厅房,是车马店办事的所在。

    此时厅里灯火通明,摆了几张桌子,一群契丹人围在那里,吆五喝六。

    主官讹里本一只脚踩着凳子,双手不住地翻看手中的几张牌九,扯着嗓子道:“还有没有?要下注的快一些!爷爷今夜手风顺,不要耽误了我赚钱!”

    几个小军官有的面现苦色,有的看着牌深思,有的唉声叹气,还有的跃跃欲试,甚是热闹。

    从宋人的赌场里学会了牌九,迅速在这里的契丹驻军中传播开来,几乎天天在车马店里聚赌,李庆见怪不怪。宋朝有些军纪不严的军队,一样是这副景象,并不比这些契丹人强到哪里。

    小厮等在一边,直等到讹里本赌完这一把,才上前小声道:“郎君,那边客栈李员外来见。”

    讹里本今夜赢了钱,心情正好,抬头看李庆站在那里,把牌九一推:“小的们,你们且先自己玩几把,我去与李员外说事。——我的钱放在这里,谁也不许动!”

    几个小军官嘻嘻哈哈的答应,有人摇骰子。

    离了赌桌,讹里本到李庆面前,相互行礼,口中道:“今夜什么风,把员外吹了过来!”

    说着,看看身边,几张桌子有兵士在掷骰子玩牌九,没个下脚的地方,只好对李庆道:“员外担待些,我们到那边的空桌说话。”

    绕过几张赌桌,与李庆一起来到墙角一张空子桌旁,请李庆坐了。一转身,从旁边桌上拿了酒坛过来,又取一个空碗,给李庆倒上酒道:“员外,饮碗酒!”

    李庆轻轻推了碗,低声道:“谢了,今夜与郎君有要事相商,不饮酒。”

    讹里本一愣,自己端碗喝了一大口,问道:“员外半夜前来,必有要事,但讲就是。”

    李庆看了看四周,向前凑着身子,压低声音,介绍了自己店中这几天的异常,沉声道:“郎君,我与店是主管商议过了,这些人十之八九是西边过来的盗贼。为防意外,过来告知郎君一声。”

    讹里本不语,又喝了一大口酒,沉思一会,面上露出笑意:“员外以为,我们该如何做?”

    李庆道:“拿贼拿赃,捉奸在床,这些日子我们打起精神,盯住了这些人。依我估计,他们十之八九会向两处赌场动手。那个时候,我们把他们一网打尽!”

    讹里本摇了摇头:“员外,可曾听过另一句话,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员外回去之后把这些人有多少,都住在哪家店里,一一查清告诉我。后边的事,就不需员外动手了。”

    李庆一怔:“郎君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

    讹里本重重点头:“那是当然!他们到这里来做贼,本就做死,何不成全了他们!”

    李庆一时说不出话来。如果在府州,是断然不能这么做的。可唐龙镇这里,特别是镇外,并不适用大宋律法,讹里本这样做好似没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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