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天近中午,杜循命人在院里摆开宴席,为杜中宵接风。附近乡邻,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人到了,都可以赴宴。一时杜家热闹非凡,庄院里不知聚集了多少人。

    家是根本,杜中宵每一桌都过去问候,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头脑昏昏沉沉。这些人他都不认识,只是杜家在这里安家立业,少不了他们帮衬,丝毫不能失礼。

    过了正午,县里的官员从知县以下都送了礼过来。许州也是京西路治下,为了避嫌,倒是没有人前来。杜中宵管的地方是京西路南部,以唐州、邓州和襄州为中心,北方只及汝州。而且没有监察权,不然依据回避原则,这个职位轮不到他。

    这一场酒直喝得天昏地间,杜中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被家人扶回了住处。

    韩月娘抱着儿子,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丈夫,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家里只待一天,就喝成这个样子,好在自己家小门小户,父母都在庄里,不然连亲戚家都走不完。

    直睡到半夜,杜中宵口渴难耐,起来找水喝,见韩月娘还在一边抱着孩子,道:“夜已经深了,你怎么还没有歇息?”

    韩月娘摇头苦笑:“你醉成这个样子,我如何睡得下?睡了这么久,酒醒了么?”

    杜中宵使劲摇了摇对:“好一些了。以前我们两家小门小户,家人不多,没想到这次回来,多了这么多人。随便跟他们喝两杯,便就醉得不醒人事。”

    韩月娘道:“这能一样么?现在家里数百顷地,庄客过百,哪里还是从前的样子。以前我们小家小业,倒也富足安乐,现在家大业大,心烦的事情就多了。”

    杜中宵道:“家里的事情,交给二老去管就好。等到明日,你与我一起乘官船,我们到唐州去。河东路做了几年官,都忘了家是个什么样子。现在回内地为官,我们不要分开才好。”

    见儿子在韩月娘的怀里已经睡着,杜中宵叹了口气:“儿子能跑能跳会说话了,我才见上一面,说起来,这官当得也没什么意。今日回到家来,这小子怎样都不肯认我。”

    韩月娘笑道:“他从来没见过你,如何敢认?官宦人家,这种事情常见,也没什么。”

    虽然不跟杜中宵在一起,随着杜中宵官职晋升,韩月娘的地位也水涨船高。附近州县几个有人做官的人家,经常互相走动,对官场的事情并不陌生。特别是韩绛跟杜中宵熟识,他家在许州买了地,在本州安下家来,两家走动更加频繁。

    韩家是本朝顶尖的大族,韩亿以进士起家,前朝宰相王旦的女婿,以太子少傅致仕,前几年病逝在许州。八个儿子,现在已经出了四个进士,前途不可限量。韩月娘眼里,韩家就是自己的榜样。只盼着杜中宵也能与韩亿一般,位致宰辅,把儿子也教育成材,成为那样的大家族。

    这个年代,要想富贵相传,除了世代与皇家联姻的将门,其他家庭就需要诗书传家,最好每代都出进士。一旦进士断了代,哪怕有祖荫,两三代间就会衰落下去。太祖太宗的时候,赵普何等风光?这才不过两三代间,其家族已经湮没无闻。只能皇帝偶尔想起赵普的功劳,赏给他的子孙碗饭吃,封个小官。是以在韩月娘的眼里,韩家这种一代出几个进士的,才是前途无量的高门大第。

    将门就不一样了,便如跟杜中宵关系不错的王凯,依靠祖荫做官,遇到战事飞速升官。不但沿续了门第,还给后代打下了基础。孙子王诜是附马,就是历史上高俅赖以发家的小王太尉。

    有了这种认识,对于自己的儿子,韩月娘从他会说话开始,就教着读书。奈何自己水平有限,教不出什么来,为此韩月娘忧心忡忡。跟杜中宵夫妻团聚,韩月娘最觉得欣慰的是儿子有人教了。虽然杜中宵的学问貌似也不怎么样,便会考进士啊,教会儿子这一招就足够了。

    喝了茶,杜中宵与韩月娘说了一会闲话,实在顶不住,又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杜中宵跟杜循和韩练在家中闲话。

    杜循道:“去年听了你的话,我和罗景两个到川蜀走了一趟,看那里制蔗糖。川蜀土地肥沃,雨水不缺,端的是天府之国。只是地狭人稠,买地可不容易。只是种甘蔗,听说并不需要平地,便在资州也了些山坡地,雇了一个主管,看着庄客种甘蔗。等到过些日子,收甘蔗榨糖的时候,我再去看一趟。”

    杜中宵道:“川蜀路远,阿爹没必要亲自过去。选个靠得住的主管,走一趟就好。”

    杜循连连摇头:“砂糖好大的利息,那里的家业一旦兴旺起来,可比我们这里强得多了。趁着我年纪不大,还能走得动,跑一跑没什么。立下家业,子孙们将来好过。”

    杜中宵笑道:“阿爹可不能这样想。子孙不争气,再大的家业也飞速败光了。看这天下,再是了不起的富贵人家,能守祖业的有几人?留多少钱都保不了子孙富贵,还是教他们读书识字,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才是根本。致于钱财,还是随缘好了。”

    杜循只是摇头,说什么也不答应。他吃过没钱的亏,对钱看得格外重。

    韩练只有月娘一个女儿,反而看得开,只要杜中宵官做得顺利就好。杜循要到处跑赚钱,那就由着他,老家的产业他帮着照看。

    杜中宵让父亲到川蜀去建甘蔗园,赚钱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实现自己的想法。甘蔗是这个年代商业化种植最合适的作物,资本密集,劳动力密集,而且产物市场广大,还胜过棉花和羊毛。

    中国土地辽阔,人口众多,纺织业天生的特点,小农式的分散生产注定要存在很长的时间。这是农村重要的副业,成本低廉,不是机器生产能轻易摧垮的。别说在这个年代,就是前世,工业已经非常发达了,利用农村劳动力的小生产作坊,还广泛存在着。

    纺织业的工业化生产,需要广阔的外部市场。蔗糖就不一样,内外通杀,最容易发展起来。而且由于便于集中经营,朝廷可以建大种植园,做得好了,比茶和盐还要更加容易赚钱。

    大宋的外部环境太过恶劣,面对着四面八方的威胁,花钱的地方太多,对内压榨过甚。要想让社会发展,就要放水养鱼,让民间积淀一些资本。从一些特定的行业赚钱,满足开支,才能够缓解对社会的广泛搜刮。营田务生产商业化的产品能力有限,满足不了这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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