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当官此时是被彼视的,进士出身的不是贬谪,极少出任。这倒不是文人不屑理财官,三司的官职一向许多人争抢,而是与监当官的制度与官员升迁制度有关。监当官最主要的职责是收税,此时人的眼里是掠民财,被人瞧不起。再一个监当官不是亲民官,而官员升迁资序中,要求的资历往往是几任亲民官。

    要改变这一切,需要大的改革,从观念到制度都要改,现在杜中宵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够给在场务的技术官更多的钱,政治待遇是解决不了的。只能随着社会发展,慢慢来。

    吴育道:“官员管人,于事务不熟其实无碍。现在难的是铁监里做事的官吏,多是从本路各州县招来,学校里学出来的。他们只会做这一样,无法调到其他地方去。等到年深日久,这些人盘根错节,把持实务,难免会架空官员。那个时候,就棘手了。所谓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铁监做事的人,有的有官身而其实是吏职,一个地方做上几十年,子孙俱在此处,换官也无法撼动。”

    杜中宵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很麻烦的事情。一个地方的事务一旦被几个特定的家族把持,再利用联姻勾连在一起,就容易架空朝廷。到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什么事情只要跟损害他们的利益,都不能推行下去。官员为什么要游宦?就是不让权力生根。只要权力不生根,其他势力都可以摧毁。

    陈宗古道:“此事没别的办法,只能不住从其他州县招人进学校,新人代旧人。凡是在铁监内管人主事的,不用子弟,不用本地人,一律从学校里出来。”

    吴育道:“可在里面做事的人,他们做的时间长了要有出路,子弟要有出路。不给出路,只用新人代旧人,新人也难做得安稳。必须要吐旧纳新,才能长久。”

    杜中宵道:“那就只能整顿条例,里面做事的人,到了一定年纪,便就转为不管人不管事,而做技术顾问之类,优给钱粮而不给权。其他地方开铁监,可以互相调动。做得好的,不擅权的,可以给予一定的地位,为监中父老。做得不好的,钱粮照给,却不得沾权。考之史册,历朝名臣勇将辈出的时候,往往是天下不太平,或对外征战不休的时候。不是那个时候人才多,而是损耗多,诸多事迹堆起来,便就显得杰出者格外不同。而且这种时候,能者可以快速上位,担当重任。便如吃饭一样,吃得多,排出得多,吃得不好,依然能够体格强壮。铁监的官吏也要如此,初期要让学校出来的年轻人多做事,担重担,表现得好了破格提拔。做得久的人,如果没有特异表现,到了年限就闲置。做实事不掌权,优给钱粮,让他们生活无忧,也不算亏待他们。”

    说到这里,杜中宵笑道:“常听人说,培养一个官员不容易,要注意爱护。爱护什么?只要还让他们做事,还发着钱粮,就已经足够,权轻易不可再放。培养一个官员不容易,那就多培养一些好了。学校开在那里,铁监里的每一个职位,都有不弱于在任官吏的,甚至优于他们的,不怕没人做官。”

    吴育和陈宗古听了一起笑。这确实是简单粗暴的办法,只听说官员太多,还没听说官不够的。别说是铁监中的官吏,就是知州知县也到任就换,一旦犯错,连贬几级,怎么下面的就不行了。朝中的宰执还频繁更换呢,吴育从枢密使,做几年为防专权,还不是放下来做知州,待遇不变就足够了。

    杜中宵辛辛苦苦建起铁监,可不想多年以后,技术上被学阀把持,管理上被地方大族把持,成了他们发家的工具。必须保证流官对铁监所有权力的完全控制,防止权力封建化。

    几人又聊了一会闲天,看看天色不早,一起回到铁监衙门。

    一进衙门,就见到一个公吏急匆匆地拿着邸报,要送到郭谘的案上。

    杜中宵叫住,道:“不急送进去,拿来看看这几日朝中有何大事。”

    那公吏把邸报递过来,口中道:“朝中并无大事,不过广南西路出了乱子,一个蛮酋做乱,攻破了横山寨。寨主和几位巡检猝不及防,死于国事。”

    “什么?拿来我看!”杜中宵听完,心中猛地一震,自己等的终于来了。

    接过邸报在手,杜中宵粗粗看一遍,果然找到广西侬智高做乱的条目。里面说的非常粗略,只言其求内附被拒,又与交趾为仇,故起而做乱,入寇横山寨。寨主张日新和邕州都巡检高士安以下数将战死。

    把邸报交给身边的陈宗古,杜中宵道:“广源州蛮酋侬智高起事,攻破了横山寨,此事非小。广南西路本就兵马稀少,又多在北部几州,以防周边蛮族。邕州兵少,几近于空城,恐被贼所乘。”

    陈宗古看了看,道:“不过小股蛮贼作乱,广南多有,不是什么大事。”

    吴育看了邸报,沉吟一会,道:“侬智高此人不可小视,前些年交趾曾派兵围剿他,被他击败。如果邕州不预做准备,他有可能行险,攻此大城。”

    杜中宵的记忆中,侬智高开始作乱,就没有犹豫过。他不是可能行险攻邕州,而是必定攻邕州。不过现在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周边蛮族作乱年年有,绝大多都数都限于一州范围,牵连数州就是大乱。

    现在是四月下旬,正是岭南瘴气初起的时候,看来此次侬智高起事是蓄谋已久。广南西路的兵马不多,禁军更是绝少,大部分在桂州周围,防备那里的蛮族。这十几年来,都是荆湖南路的中南部和广南西路的北部蛮乱不断,杨畋就曾经剿灭过几次,邕州一带军力非常空虚。

    选在这个时间起事,侬智高为自己争取了到了大半年的时间,朝廷无法兴兵南下平乱。岭南的瘴气不闹着玩的,北方大军这个季节南下,不等与敌人作战,水土不服就会死掉大半。

    杜中宵到京西路营田几年了,不会再天真地认为这个年代的瘴气是古人知识不足记载的错误。不说岭南,就是不远的荆湖路都非常危险。瘴气是特殊的地理和气候,形成的特殊环境,北方人处于这种环境中会水土不服,得各种各样的疾病,而且多是传染病,短时间内就会造成大量人员死亡。

    若以后世的话来说,类似于热带疾病,而且更加厉害,且缺乏有效药物。正是因为如此,岭南那些已开发地区,人对环境经过改造之后,消除了瘴气的地方才显得更加可贵。

    这个季节,侬智高做乱,别说朝廷不重视,重视也没用,无法大规模调兵。只能等到秋后,才可以组织起有效的军事行动,进行围剿。不管是调北方禁军,还是周边几路的兵,必须等时机。

    陈宗古和吴育看着邸报,说着什么杜中宵根本听不进去,一心只想着侬智高作乱的事。自己训练营田厢军多年,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去建功立业吗?这个机会,是无论如何不能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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