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节,东胜州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这里是以前契丹与唐龙镇相对的贸易之城,外来的商人和汉人较多,受到最近大案的影响较小。将要到来的新年归于大宋治下的第一个春节,官府特别用心,城里各处都进行了布置。杜中宵还早早贴出告示,上元观灯,各县及几支军队会出他们的花车。
    一两个月的时间,朝廷对东胜州这里的几个州军地位还没有定下来。新得的土地,将来能不能守住尚不确认,能不能按照一般州军看待?从河曲路到各州县,要不要派出官员?还是暂时由杜中宵的军队兼管地方,几年之后,看实际情况再作决定?朝中争论不已,一时也没有个结论。
    杜中宵不理朝中议论,抓紧时间布置军队,同时借助军力由李复圭开展营田。与京西路不同,这是农牧兼宜的地区。营田不只是包括农业村庄,还包括定牧的牧业村庄。农业村庄兼营牧业,牧业村庄也兼营农业,完全与以前不同的形式。
    这一日,杜中宵在官厅里处理了公文,正要回到后衙,迎面遇到包拯。
    转运使司还没有自己的衙门,跟杜中宵的经略使司一样,都是暂时住在州衙里。
    行礼毕,包拯道:“经略,若无事,我们小坐如何?”
    杜中宵道:“漕宪有事,敢不从命。”
    到了后衙的偏花厅,两人落座,士卒上了茶来。杜中宵道:“不知龙图何事?”
    包拯道:“不瞒经略,这几日我看了前面贩卖女子的案卷,问了证人,此案委实触目惊心。若是不严查,朝廷必失民望。不过,经略许民首告,不只此案,凡是贩卖汉人为奴者,皆从重法办。如此不免牵连过广,治下蕃部,十之五六涉案。若是依重法,就会杀得人头滚滚,于地方不利。”
    杜中宵道:“依龙图意思,该当如何?”
    包拯道:“依我看来,贩卖汉人女子之案,自当严办。至于其他贩卖汉人的案子,说到底此地以前是契丹地方,风俗如此,不必或杀或流,大索蕃部了。只要各蕃部在期限之前,放出汉人奴婢,既往不追如何?如果逾期,则一如从前,许人首告,依律法严办。”
    杜中宵道:“龙图如此做,就是给蕃部一个宽限期限吗。此事我已经做过了。初入河曲,给蕃部一个月的时间,还不是放还汉人奴婢,只是官给钱赎身。可惜如此做的蕃部不多,才有后来的事情。龙图来了,再做一次倒也无妨,当作是朝廷恩德吧。”
    包拯略微有些尴尬,拱手道:“蛮夷畏威而不怀德,经略初来,他们不知朝廷手段,自然是百般推托。这些日子,杀得人头滚滚,蕃部想来应该怕了。”
    杜中宵想了想,点头道:“无防,龙图要如此,那就如此做好了。不过有一条,以后河曲路各州军要编户齐民,不管汉人番人,雇人为奴婢,必须到官府办理契约。我会定一个期限,到期未办的,蕃落的番人也视为良民,不许别人役使。无契而以人为奴的,以私掠奴隶论。”
    包拯沉吟一会道:“如此做,与番法不和——”
    杜中宵道:“以后只有朝廷律法,没有番法了。除非明令允许的蕃部,归于治外,不然一以律令。”
    包拯见杜中宵态度坚决,叹了口气。这几天他看了案卷,理解杜中宵为何对蕃部如此苛刻,还能够说什么?这一带人口不多,杜中宵三万大军,足以压制各种反抗。
    其实杜中宵不只是对案件报复,他还要营田。营田人口从哪里来?被掠来的汉人是一部分,还要尽可能地吸引番人。用番人营田,就必须打散蕃落,编入村里,时间长了自然同化。
    蕃落存在不利于官府管理,大一统政权怎么可能允许治下有部落。只有实在无法管理,编户齐民困难太大,才会默许部落。如各边疆地区,还有荆湖、两广广大的蛮族地区。
    两人又聊了一会公事,包拯道:“经略,还有一事。我在河曲路为转运使,不过一应军资,朝廷运到这里,都是由李复圭接应安排。各州钱粮,也都隶经略司之下,不是办法。”
    杜中宵道:“此事易办。以后钱粮来了,龙图与李复圭同办。多少归于转运司,多少为军需,自由你安排。归于转运司的我不过问,归于军需的交予李复圭,龙图也不必多费心。”
    包拯想了想,摇摇头:“罢了,河曲路现在一切军管,官吏不齐,归于转运司又如何?只需李复圭接收军需,另给我一份清单就好。还有各州县钱粮,转运司也要过目。”
    杜中宵自无异议,点头同意。自己带大军在外,没有其他的官员监察军需,朝廷怎么放心?刚刚打了胜仗无所谓,时间一长,自己在这里军政兼管,做不长久的。
    宋朝对军权防范最严,带兵多的武将,事事不能自己做主,军需更是被经略司控制。杜中宵以文职统兵,时间长了,文官也不会被信任。要防止尾大难调,最有效的办法自然就是流官,到任之后调走。营田厢军杜中宵带了多年,这个时间会短得多,越是想控制越控制不住。
    与包拯分别,看看天已近中午,杜中宵想到食堂吃餐饭。正要前去,一个士卒进来,叉手道:“经略,外面来了一个番人,说是以前经略知火山军的时候,与经略有过数面之缘。”
    做火山军知军时,杜中宵认识的番人多了,哪里能想起是谁?让带进偏花厅,自己见一见。
    进了偏花厅,就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番人站在那里,看着有些眼熟。
    那番人见杜中宵进来,忙上前行礼:“小的王普,见过经略相公!”
    杜中宵看着此人,猛地想起来,道:“你是当年在火山军卖马的藏才族小王子?”
    王普高兴地道:“原来经略还记得小的!三年前,家父不幸去世,我家了本部的首领之位。这些年一直专心养马,只是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族里日子过得不易。经略相公回来,小的急忙来见。如果能再像那几年一样做生意,就非常好了!”
    杜中宵吩咐落座,上了茶来,对王普道:“你来找我,只为了做生意么?”
    王普愣住,道:“小的是个生意人,自然一心想做好生意。——当然,来见经略,除了此事,此次专门来问候。到底在火山军数面之缘,经略现在一路之帅,若有什么好事,关照一番。”
    杜中宵喝了口茶,道:“这些日子朝廷正在严办以汉人为奴,你那里没有?”
    王普摇头:“现在没有了。经略来之前,我族里也有七八个汉人,他们有的帮我做生意,有的帮我记账,还有人教我学汉话,识汉字。都是我雇了人做事,并不是奴婢。经略一来,说不许以汉人为奴,我就把人送到县衙去了。说起来,当时还得了赏钱呢。”
    听了这话,杜中宵笑道:“你倒是乖巧,得些赏钱是应该的。”
    这些日子处置了那么多蕃落首领,王普还是第一个没有受到征处,还得了好处的。当年他在火山军卖马的时候,就一心做生意,与其他首领不同,最后终有个好结果。
    说些闲话,杜中宵对王普道:“你现在除了养马,族里还做些什么生意?”
    王普道:“前些年,见羊毛生意好做,我族里买了许多好羊。可惜唐龙镇那里难做生意,其他地方到火山军又不便利,许多羊毛卖不出去。”
    杜中宵点头:“好,好,你这才是个持家的,不与其他首领那样,作奸犯科——”
    王普听了连连摆手:“我虽是番人,却从不劫掠,都是安心养马养羊。只是自经略升迁,唐龙镇便就变了个样子,生意一天难似一天。最近两年尤苦,都不敢到那里去了。”
    杜中宵汉了口气:“辛苦你们了。那里是边疆之地,本来就不容易。现在不同了,周边全都在朝廷治下,不会再有那种事情。你只要安心做生意,以后许多好日子。对了,你的蕃部属哪个州县?”
    王普道:“小的隶振武县,族里一向都是在山间草地放牧牛羊为生,百年来都是如此。”
    振武就是唐朝时的振武节度使驻地,自丰州到大同府的门户,地理位置重要,现在归杨文广所部管辖。耶律重元称帝,与幽州的耶律洪基剑拔弩张,放充了外围很多地方,振武县的管辖范围很大。
    杜中宵听了点头,想了一会道:“经略司要在振武那里,设几处营田村庄。你若是愿意,可以带族人自成一处村庄。以后这一带,不许游牧,只许定牧,经略司会给你们补助。”
    王普道:“便如火山军的香布那样么?”
    杜中宵摇头:“官府不会强制,只看你自己心意。虽然建为村庄,你还是首领,不过要遵律法。”
    王普道:“香布现在是个大员外,能过那种日子十分好了,岂不强似山间放牧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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