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广看着站面前的人,虽然穿着番人衣服,一副番人打扮,却面皮白净,三络黑髯,跟个教书先生似的。这种人,不用问必然是见多识广,常跟汉人打交道的。
    “你在城中是何身份?因何要见我?”
    庄浪师道拱手:“在下庄浪师道,并不是城中的人,而是庄浪部族的人。奉黑山刺史,也是本部首领庄浪埋保之命,来见宋军统帅。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杨文广道:“在下杨文广,忝为这里的前线指挥官。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就好了。”
    “原来是杨将军。令祖当年纵横数州,闻者无不丧胆,当真将门虎将。”杨业当年是北汉大将,投宋之后依然带兵作战,代北无不知其勇猛,号“杨无敌”。
    城中的官员猜在城外带兵的是云内州的赵滋,庄浪埋保猜是杜中宵,没想到是杨文广,一时让庄浪师道不知如何是好。原先想好的说词,一时都说不出来。
    杨文广见庄浪师道的神情,吞吞吐吐,有些不悦,道:“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庄浪师道试着问道:“敢问杨将军,不知杜经略可在此处?”
    杨文广道:“不在。”
    庄浪师道犹豫了一会,才道:“在下不是小瞧将军,此事委实重大,需面见杜经略才好。”
    杨文广看了看庄浪师道,淡淡地道:“那要看你要说的是什么事,值不值得。”
    庄浪师道咬了咬牙,看了看帐中的亲兵,沉声道:“还请将军屏退左右!”
    杨文广摆了摆手,吩咐亲兵退出帐外,道:“说吧,前线的事,我做了得主!”
    庄浪师道心中犹豫再三,道:“将军,庄浪刺史欲献兀刺海城归宋!此事重大,还望让在下见杜经略面议!庄浪刺史不只是黑山监军司的刺史,还是我们庄浪部首领。事关庄浪部数千帐人户,在下必须面见杜经略,得其亲口允诺,庄浪刺史才敢献城!”
    “献城?”杨文广站起身来,想了想,转身面对庄浪师道。“庄浪刺史若真想献城,你倒是可以面见经略。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是虚言,用此来拖延我们攻城,此事可就牵连庄浪部,你知道后果?”
    见庄浪师道不说话,杨文广沉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经略带的是仁义之师。成军以来,从不过多杀戳。但是,如果你们用假献城来拖延战事,庄浪部必全军入牢城,从此也没什么庄浪部了!”
    见杨文广面色严厉,庄浪师道吓得一哆嗦,急忙拱手:“将军放心,刺史是真心献城!”
    杨文广点了点头,看了一会庄浪师道,才道:“你先下去歇息,明日一早便带你去见经略。”
    庄浪师道道:“事情紧急,何不连夜见杜经略?”
    杨文广道:“不必多言,你听从吩咐即可。”
    说完,吩咐亲兵进来,带庄浪师道前去休息。又吩咐另一个亲兵,唤十三郎来。
    十三郎进了帅帐,对杨文广道:“今日一战,我在高处见了,着实不过瘾。敌军刚刚出城,还没有成阵,将军便一阵乱炮打回去了!何不命骑兵上去,砍杀一阵!”
    杨文广请十三郎落座,道:“经略一再教导我们,两作战最重要的是取胜,而不是杀伤。那个时候开炮,是因为党项的弓弩手出来不少,便如兵法上说的击敌半渡。经此一战,城中守军必然胆寒,轻易不敢再与我军交战。等到火炮就位,把城中轰得稀烂,省却许多力气。”
    十三郎叹气:“自从有了火炮,打仗就全是炮兵的事,步兵没仗打,我们骑兵也只能看着。如果是野战,还能追击敌军溃兵。现在是攻城,连这种仗也没得打了。”
    杨文广面带笑意,对十三郎道:“说不定真不用打了。刚才城墙上缒出一个人来,说是庄浪部的长老,受城中刺史庄浪埋保之托,要见经略,商略献城。”
    十三郎吃了一惊:“城中的党项兵如此不济,这就要献城?!”
    杨文广道:“我看他的样子,不似作伪,党项守将可能真要献城了。这也合乎情理,他是党项的黑山刺史,也是庄浪部的首领。黑山司一破,庄浪部无所依,要生存下去,只能依托朝廷。”
    十三郎想了想,道:“这个庄浪部我记得在黑山以北,是这一带最大部族,如此不济么?”
    杨文广笑道:“最大部族,有多少人户?将军,他们三千余帐,不过内地一县人户,能养出多少兵来?我们连契丹皇帝都杀了,击溃契丹十万大军,又逼退十余万,他几个脑袋,敢与我们作对!”
    听了这话,十三郎胸中升起豪气,道:“不错,我们一败重元,再毙宗真,连续击溃党项十余万大兵,逼退十余万,这等大胜,数十年无人可比!什么蕃部大族,在我们面前,如土鸡瓦狗一般。只是这些大胜仗,我觉得还不过瘾,却不想城中的这个刺史倒有见识,早早献城。”
    杨文广点头:“是啊,连续大胜,我却从没有上战阵搏杀过,以前哪有这种事情?想起来,犹如做梦一样。或许,以后打仗,就是这个样子吧,再不像从前。明日一早,你带精干手下,护送这位庄浪师道到天德军,面见经略。这一带的蕃部虽然已经扫荡,难免还有落网之鱼,路上一切谨慎。”
    十三郎道:“后面是我们粮道,骑兵一直在巡视,大车不断,有什么意外!对了,明日我带多少人马?这里若是有大仗,便多留一些。”
    杨文广道:“若此人说的不假,敌人都要献城了,还能有什么大仗?带五百人去,除了防路上有意外,也能掩人耳目。刺史献城,下面的将领未必顺从,不要漏了消息。”
    十三郎称诺。五百骑兵,没哪个党项部族能对战,最大的庄浪部也不行。
    第二日天未亮,杨文广便叫过庄浪师道,指着十三郎道:“这是本军骑兵首领武将军,你随着他去见经略。路上听武将军指挥,不可节外生枝。”
    庄浪师道连道不敢,奇怪地问道:“杜经略不在这里么?”
    十三郎道:“乱问什么?经略何等身份,多少大事等着他做,小小兀刺海城算什么!”
    庄浪师道见十三郎身材高大,如同天神一般,说的严厉,吓得不敢再问。
    辞别杨文广,十三郎点了五百精骑,带了庄浪师道,一路急行,向南而去。路上吃了些干粮,马不停蹄,到了傍晚时分,到了天德军城下。
    见爱骑汗水淋漓,十三郎心痛,先安排了手下的坐骑,才带庄浪师道到了官衙。
    庄浪师道这才知道,原来杜中宵是在天德军,远在后方近两百里外。这样的大战,宋军统帅居然不亲临前线,就能打得党项无还手之力,也不知道宋是怎样战法。
    看了十三郎带来的杨文书状,杜中宵递给韩琦,道:“没想到放了几炮,党项守将就要献了。相公与我一起,去见见这位庄浪长老,如何?”
    韩琦看过,笑道:“他是来见你,我去做什么?庄浪部而已,一个河曲路经略,足够了!”
    把书状放下,韩琦道:“若庄浪部真来降,黑山刺史献城,经略欲如何?”
    杜中宵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之策。所谓千金买马骨,庄浪埋保真要献城,自然不能亏待了他。黑山以北,可以依然是庄浪部族地盘,河曲路兵马,还可以帮着他抵御白鞑靼。”
    韩琦点了点头,又道:“如此做,是得人心。不过,不怕庄浪部坐大?”
    杜中宵道:“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河曲路推游牧变定牧,庄浪部又怎能例外?不必强推,只要定牧的部落吃得好过得好,他们这些部族都会学的。以后这一带,放牧的以羊为主,卖羊毛,东胜州学火山军,纺羊毛,织毡呢。用羊毛换粮食,换各种衣物,他怎么坐大。”
    此事两人商量过多次,韩琦笑着点头:“经略说得不错,只要羊毛产业起来,就断了游牧部族掳掠的根。羊毛换到粮食,朝廷就捏住了他们的口粮,什么部族都不堪一击!就如此,经略可以答应,只要庄浪埋保献城,庄浪部就可以得到朝廷支持,向北抢白鞑靼的地盘!契丹此时两帝并立,其他地方根本顾不过来,用党项对付鞑靼,是可取之策!”
    发展羊毛产业,让游牧部族获得稳定财源,再向他们出售粮食,改变了他们的生存环境。朝廷控制各部,不许各部互相吞并,防止坐大。杜中宵入河曲路,已经规划好了未来治理方案。以绵羊为主,再加上提供精料和牧草,使这一带定牧成为可能。保障他们生存生活的,是朝廷的羊毛产业和粮食,不再依靠部族。以新的生产力改变旧的生产关系,直至部族消失,彻底纳入朝廷统治。
    在这个过渡阶段,必然有先行的部族得到好处,是庄浪部还是什么部,杜中宵不在意,韩琦同样不在意。反正最后终将消失,何必在意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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