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衙,郑廉吩咐把门闭上,对众人道:“军城中饮酒有禁令。今日为诸位接风,经略特许可以饮酒。把门闭上以示与军城隔绝,暂时这里不归军城管,一切听枢密太尉和经略钧旨。”
    狄青对杜中宵道:“既是如此,今日便就不用酒如何?”
    杜中宵道:“既是迎接各位,没有酒总差了些意思。酒还是饮的,关上门,哪怕骗自己,也是对军令的尊重。再有一个,郑廉,派两个卫士在侧,哪个饮醉了出丑,拖出军城去!”
    郑廉称诺,快步开门出去,不一会带了两个卫士进来。军城里的当值卫士,是由军校学员轮流当值的,并不是单独编制。王凯看进来的一个卫士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名字。想来是以前自己手下,向河曲路增兵时被派到了这里。
    上了酒菜,杜中宵道:“河曲路边地,本就艰苦。军城这里更加偏僻,军中没有精致食物,诸位担待一些。以后住在这里,各部都有自己休沐的日子,可以出城放松一番。城不远处的小河旁边,有一处草市,那里什么都有的卖,也有酒铺。诸位可以在休沐的日子,到那里轻松一下。”
    王拱辰听了不由长出了一口气。他是个文官,除了上朝,哪里见过这么严的约束。就是朝堂上,旁边有御史弹纠,官员们也比较随便。争得急了,当廷面红耳赤希松平常。这里不但是公事管得严,就连私下里也处处有约束,这种日子还怎么过?有处草市可放松,现在就觉得了不得了。
    不等狄青举杯,王拱辰问杜中宵:“经略,军城中多少日子休沐一次?”
    杜中宵道:“各部不一。在学校当中学习的将领,与官员一样,五日一休沐。在营中训练的兵员日子长一些,半月一休沐。休沐的日子,将领可以自由行动,兵员则必须主官允许,由专门指派的效用或将领带队才可以。有人要体验兵员的生活,可要按照兵员的规矩行事。”
    王拱辰点了点头,面现喜色。自己是作为内臣,来观察河曲路练兵的,事后写份奏章即可。从名义上讲,自己完成的是皇帝私人的任务,朝旨的约束力不强。来的将领要进军营感受,王拱辰则不必,他既不需要做兵也不需要做将,完全是个外人,提供奏章给皇帝说明上次演武为什么京城禁军大败。
    从官职上论,来的人当中,狄青和孙沔作为枢密院使副,官位在杜中宵之下。再下面地位最高的就是王拱辰,翰林学士刚好位在节度使之下。王凯做了马帅,为节度留后,还没有升任节度使。三衙的三帅肯定会升节度使,只是节奏不一,王凯没升,地位就还在杜中宵之下。李璋和刘兼济,就完全听命。
    河曲路几位将帅,与三衙的地位相对应。方面大将位比管军,李璋跟杨文广、赵滋和张岊相当,经略使则与三衙三帅,即殿帅殿前副都指挥使,马帅马军副都指挥使和步帅步军副都指挥使相当。杜中宵在各路的经略使中地位最高,与殿帅相当。三衙正任都指挥使已极少除人,副职其实就是正任。更高级别的殿前都检点和侍卫亲兵都指挥使和副都指挥使,早已经只存其名。其中太祖曾是周的殿前都检点,自大宋立国,这官职就相当于废掉了。侍卫亲兵司实际分成了马军司和步军司,两司变三衙,侍卫司不设主官。
    这是朝廷定的官员位次,明文公布的,不是官员间的潜规则。
    听杜中宵如此布置,孙沔有些不悦。自己和狄青是枢密院主官,让杜中宵做主,是尊重他一方帅的地位。不与自己两人商量,就把规矩定了下来,有些过分。
    狄青倒没有什么,他二十年从军,从士卒一路做到枢密使,出于对军中规矩的熟悉,对杜中宵的安排并无异议。周亚夫在细柳营连皇帝都要守军中规矩,是军人的榜样,将领都会有这个想法,当然真有这个胆子的不多就是了。尊重杜中宵,就是尊重军中的规矩,守护军人的地位,狄青这个觉悟还是有。
    一切说过,狄青领着饮了几巡酒,便就放开,各自喝酒吃肉。
    酒过数巡,王拱辰道:“刚才进子城,见城门上写着宁朔二字。依此想来,子城四门,应该是用河曲路三军的军名。东门为宁朔,西门想来是定远,北门是安北,经略,不知是也不是?”
    杜中宵点了点头:“内翰说的不错,正是如此。河曲路各军都在此受训,子城就用了军名。再者这三个军名寓意深远,也正合用。阴山之北即为草原大漠,唐人诗云不教胡马渡阴山,北方正合该用安北这个名字。东门为宁朔,沙州胜州不论,契丹的西京数州府,正是朔地。西门则为定远,其驻地最西是黑水城,已近西域。朝廷若有意西域,复汉唐疆土,不正是定远?”
    王拱辰拊掌:“经略说的极是。其实河曲路三军的军名,非无意授与。于典籍有征,俱是隋唐时的旧军名。于现时也有寓意,正是刚才经略说的意思。河曲路三军,正对三个城门,那么第四门南门,应该用什么名字呢?——经略先莫说,让我们在座的人猜一猜,赌一个东道。猜得错了的,等到休沐日请猜对了的人到草市用酒肉,尽情享用,如何?”
    杜中宵对狄青道:“太尉觉得如何?”
    狄青道:“有何不可?不过我等武人,不懂这些舞文弄墨的事,只怕要请内翰饮酒。”
    杜中宵笑了笑:“那也未必。我先说一句,南城门肯定是有名字的,也不难猜。”
    王拱辰忙道:“经略点到即止!我要赢他们一东道,到时尽情享用酒肉。这军城里面,就刚才看过来,住上五日,必然不是好过的。不能赢他们,到时就是用酒肉,也没多少乐子。”
    说完,让郑廉取了纸笔来,道:“各位写名字,一起交到杜经略手中,看谁中选!”
    杜中宵坐在一边,面露微笑,看着几位将领大臣写城门名字。这一路上过于严肃,自狄青以下所有的人,都自觉不自觉地受到约束。酒筵上数巡之后,还是各自饮酒吃菜,一点热闹的气氛都没有。王拱辰让大家猜个谜,活跃一下气氛也好。
    不一刻,众人写就,交到杜中宵手中。狄青道:“先看我的。此次我必定输了,先露丑无妨。”
    杜中宵拆开,看了看道:“太尉认为南门该是威南,倒也不错。南面是党项横山,河曲路兵威以镇横山,是个好的名字。只不过,现在用的不是。”
    又拆开孙沔的纸节:“承恩。京城在河曲路之南,南承皇恩。好名字,可惜不是。”
    又拆开王凯的:“河曲。马帅倒是简单直接,有些近了,可惜不是。”
    一路拆下去,没有一个中的,最后才是王拱辰的纸条。杜中宵拿在手里,看着王拱辰,笑道:“内翰信心满满,要赢诸位一个东道,这名字想来不会错了。”
    说完,把纸条展开,放到桌子上。众人看得明白,上面是“武都”二字。
    王拱辰道:“敢问经略,是不是这个名字?”
    杜中宵点了点头:“果然,内翰早已认定自己赢了东道。”
    李璋看着桌面上的字条,郁闷了好一会,摇头道:“军城就叫武都,明明写在那里,为何子城的城门还用这个名字?中间必然有道理,不然内翰不可能猜出来。什么道理?”
    杜中宵笑道:“其实道理极其简单,宁朔、定远、安北三个都是地名,第四个名字自然也是地名。”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理由过于荒唐。但王拱辰就是猜到了,不得不服。他作为天圣八年的状元,一肚子书果然没有白读。
    其实子城的城门用的军名确实是地名,与军名双关。但南门是武都,并不仅仅因为如此,其中暗合了杜中宵对自己军队的自负。这里就是天下武之都,王拱辰从军城的名字猜到了而已。
    武都虽然与其余三个同样是地名,但却没有一支军队,敢用这个名字。那么空出来的一个城门,杜中宵用此名,算是虚军名,实地名,表示自己所部天下第一军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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