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军城,看着不远处河边的草市,王拱辰伸了个懒腰:“可算出来了!这几日在军中,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日日无数规矩,可是把人憋坏了!”
    孙沔道:“内翰对这里的事务都是走马观花,浅尝辄止,比我们轻松多了。内翰觉得辛苦,我们又该如何?更不要说京城军校来的人,要在这里住上半年呢。”
    王拱辰道:“那不一样。你们要么是军中的人,要么是枢密院的官员,该是如此。我在学士院里供差遣,与兵事不沾边,何必那样辛苦。”
    众人听了都摇头,又无可奈何。学士院里的是清贵词臣,与其他人比,官职未必更高,地位却难相比。京城官员,一个是御史,一个是内制外制,地位不能以官职而论。以地位较低的外制知制诰论,皇祐以前,与三衙管军大将相遇时,是知制诰向管军让路行礼。进入皇祐年间之后,就成了管军大将要给知制诰让路行礼。无他,对党项没有打赢,管军大将的地位降低了。知制诰才几品官?按照官员,跟武臣极任的管军大将相比,差了好几级。
    说起这个时代,就会提起文官地位比武将高,其中几个例子被举得多了,人人皆知。其实文官和武将的地位不是一成不变的,武将并不是一开始地位就比文官低,甚至不是有意压低。不过对外作战,终究是武将的事,对外一打仗就败,连战连败,原来什么地位也挥霍完了。打了败仗还能够称英雄,还能获得超高地位,中国人又不是印度人。这样做的印度人,军队战斗力也没高到哪里去。
    武将打胜仗,地位就不一样了。以前的管军大将,以武职论,地位还在各路都部署以上。河曲路连番大胜之后,下面三个步兵指挥官、一个骑兵指挥官、一个炮兵指挥官,朝廷就新设了一个方面大将的级别,位比管军大将。姚守信在京城里面,知制诰就行礼回避,与御史知杂地位相当。窦舜卿和十三郎,则与知制诰的地位相当,路上相遇,拱手行礼,各走各的。
    面子是要自己挣出来的,杜中宵转了武职,枢密副使孙沔是文官,在他面前也客客气气。军队能够对外打胜仗,地位就高。如果外战连败,对内再是强势,地位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初唐武将出将入相,安史之乱后唐军对外鲜有胜绩,从那个时候起,武将的地位下降,就连当兵都开始被人瞧不起了。是因为军队战绩不行,地位降低,而不是反过来,因为地位不高,才打不过别人。
    走近草市,王拱辰道:“我赢了你们东道,今日要把这里酒家吃遍,吃一个痛快!”
    孙沔听了大笑:“内翰,一处草市,有几处酒家?纵然吃遍,又能花几个钱?”
    众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到了草市,看着一个酒望子走过去。
    走得近了,王凯低声道:“在军城里我问过,这处草市里做生意的,一是那边种田的营田厢军及其加人,还有军城里的将领住在附近的家眷。在这里惹了事端,可跑不脱。我们饮酒便饮酒,千万不要惹出事情来。不然,纵然杜节帅不追究,我们也面上无光。”
    狄青沉声道:“不管做生意的人什么身份,都不许生事!前次演武,大败于河曲路兵马,朝臣就已不满。因为琐事被人抓住把柄,如何交待!”
    众人恭声称是,直伴走进了前面的小酒馆里。
    酒馆里一对老夫妻,三个小厮,此时店里没有生意,在那里闲座。见到几人进来,一个小厮快步过来,殷勤地问:“几位客官要用些什么酒菜?请那边清静处安坐。”
    狄青看看这店铺,是寻常土屋,上面是茅草,只有一层,甚是简陋。不过收拾得甚是清洁,桌凳也都干净,觉得满意,带着众人随着小厮到了角落,一处专门隔出来作为雅间的地方。
    处自落座,狄青问小厮:“我们几个人新到这里,你店里有什么出色的酒菜,说来听听。”
    那小厮道:“回客官,我们这处小店,是军城周围三家酒铺之一,惟一的正店,最是出色。人人都来点的菜,一个是酱牛肉——”
    孙沔一听,问道:“你们这里卖牛肉?不知朝廷禁杀耕牛么!”
    小厮听了就笑:“客官,这里是什么地方?河曲路。这里最多的就是牛羊,有几头耕牛?不让卖牛肉,那些游牧番人的牛卖给谁去?放心,都是官府允许,这里才宰牛的。”
    李璋道:“太尉,这里是放牧牛羊的地方,想为不禁杀牛。既是如此,我们就点份牛肉吃。”
    小厮记下,又道:“看来几位客官是从中原来,牛肉吃得不多,今日可吃个痛快。还有一味香芹牛柳,最是鲜嫩滑口,要不要尝一尝?”
    狄青道:“要。似这般你们这里有特色的菜,你拣好的凑一桌上来。对了,这里卖的什么酒?”
    小厮的:“这里是附近惟一正店,酒类最是齐全。有胜州官酒楼酿的上品烧酒,还有葡萄酒,还有中原运来的米酒。对了,前些日子从胜州商场进了些京城的羊羔酒,诸位要不要品尝一番。”
    狄青摆手道:“到了河曲,哪个耐烦喝羊羔酒!胜州的烧酒和葡萄酒,先各打一角来。”
    小厮记下,又问道:“诸位客官要不要用些汤饼?店里的羊肉汤面,最是鲜美。”
    狄青一起要了,吩咐快些上来。这些日子大家住在军城里,连小灶都没有,天天吃食堂,觉得有些腻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是尽情吃喝。其实军城里的将领和教头,平时是有小灶的,有时还会私下凑起来喝一餐。不过这几位不是枢密院的枢密使,就是三衙的管军大将,没人敢叫他们。
    军城里面禁酒,不过罚得不重,不管是谁被查到了,只是绕着军城跑几圈。将领们酒瘾上来,就会想办法用各种容器从外面带酒进去,躲起来喝。真被查到了,不过是跑路而已。不过醉酒被查到,就有可能降职罚俸,严重得多。酒不能喝醉就没有了意思,除非酒瘾大的,大多人在军城宁愿不喝。
    这一点上,京城军校严厉得多。只要在校里面发现饮酒,轻则军棍,重则贬官赶出军校。造成严重后果的,会被斩首示众。狄青等人习惯了那里规矩,在军城里一直谨守纪律。
    今日说是王拱辰赢了东道,其实是狄青请大家饮酒。武将的俸禄高于文官,狄青又是枢密使,收入丰厚,哪里会在意这点小钱?在座的诸位,哪个也不会把这事当真。
    不一会酒菜上来,狄青领着众人饮了一杯酒,尝了店里面的菜,道:“这里地方虽小,酒菜却是不错。这家主人,是个会做生意的。”
    孙沔道:“此处正在军城外面,又是惟一正店,必然赚钱。军中哪有不好酒的?适才小厮说了,这里是惟一正店,光是卖酒,每年就利润丰厚。能开这家店,主人家必定不简单。”
    刘兼济道:“把主人家叫过来,问一问就是。”
    说完,把店主人叫过来,问道:“主人家,不知哪里人氏?怎么来这里,开了这家店?”
    主人道:“小老儿是京东徐州人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军中一位使臣。我那女婿没有什么出息,几个月前除了役,到了附近营田。小老儿以前在家乡的时候,曾开酒楼,便扑买了这处店铺。”
    王拱辰道:“怎么,这里是官酒楼吗?还以为胜州这里,任民扑买的地方不多。”
    店主人道:“回官人,这种地方,当然是官酒楼,怎么允许百姓开?不过我听人讲,因为军中好酒的多,卖酒最是赚钱,衙门有意不再让小店卖酒,而是专门划出去。不知要怎么办。”
    王拱辰道:“如此一来,断了你店中卖酒的生意,岂不少赚许多钱?”
    店主人叹口气:“又有什么办法?只要每年交的钱少了,不卖酒便不卖酒。卖酒来钱太容易,也省了别人惦记。只靠着卖吃食,赚些钱也心安。”
    众人一起点头。这老儿说的实在,仅是一处食铺,赚不了多少钱,就没什么人觊觎了。军城里面多少高官将领,许多人的家眷在这里,赚钱多的生意总是有人惦记。一个退役小使臣,在这里可以说是无权无势,开始管得严,相对公平,他还能拿下这产业,以后可就难说。
    店主人离开,孙沔道:“军城这里,许多将领教头的家眷都在,不似军中。不知道河曲路这里是什么规矩,许不许他们置办产业。如果许他们置业,这些店铺之类,只怕多落入他们手中。”
    狄青道:“这些小事,我们管了做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在军城中,学到这里练兵的法子。过几日上奏朝廷,总要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不然岂不白来一趟!”
    众人一起称是。之所以让这么大臣重将来这里,还不是因为上次演武太难看。军城里住上半月,如果没有自己见解,提不出自己的建议,回了京城也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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