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小酒馆里,简成和方平相对而坐,一边喝着酒,一边说话。
    喝了一杯酒,简成道:“今日我到了叶县县衙,知县和县尉倒是客气,照顾得甚是周全。我查阅了白家一案的卷宗,那真是没有一丝漏洞。该有的文书、供词一应俱全,没有一点破绽。我看得明白,这件案子做的如此干净,想来十之八九有蹊跷。”
    方平道:“我今日到简员外的那家工厂走了一遭,倒是听了些消息。听附近的人和那家工厂的主管说,简员外是本地土著,这些年赚了不少钱财,在本县甚有势力。他家里有两个人在县里做吏人,而且都是积年老吏,做事自然不会留下破绽。”
    简成连连点头:“这件案子他们做得太干净,反而让人起疑。我在御史台二十余年,还没有见过卷宗如此完善,找不出一点破绽的来。他家里有人为吏,这样就让人想通了。”
    说完,简成举起酒杯道:“来了一天,总是有点眉目。来,我们饮一杯,这几天多多用心。”
    其实这种案子,有明显疑点,地方怎么可能没有闲言闲语?特别是叶县这种地方,人口众多,做什么的都有,而且外来人口多,流动人口多,更加封不住百姓的口。只不过对官员来说,这样一件案子不会花费太多的精力,叶县这么大,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知县和县尉对下面不可能熟,他们的信息,几乎全部来自于吏人。只要卷宗做得完善,正常情况,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
    简成和方平两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说着今天的所见所闻。听方平讲完,简成道:“现在看来此案的关键,现在最容易的,是那家做借据的书铺。明日我继续去衙门追查,把所有的卷宗看完。你到那家书铺去,不要声张,最好找个由头。就从旁边看一看他们怎么做事的,记得不要打草惊蛇。”
    方平道:“如此也好。只是案子干净,再去查卷宗又有什么用处?不如我们两个便四处打探,看看民间百姓怎么说。此案官方的卷宗他们补得齐了,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简成道:“只听百姓说有什么用?没有确实证据,我们回到京城,怎么交待?中丞问起来,就说民间觉得有冤情,却没一丝破绽?这样回复中丞,只怕以后就打入另册。”
    方平道:“怎么说?中丞不是说,我们只管来查,不管结果如何吗?”
    简成连连摇头:“此案单从状纸上看,完全没有头绪,中丞还能够说什么?我们觉得有冤情,那就不一样,总要理出些头绪来,让中丞能够做决断才好。”
    方平点点头,明白简成的意思。杜中宵派人来的时候,其实两可之间,不敢断定这案子有冤屈,所以才那么说。两人来查不出什么也就罢了,查出来觉得有冤情,就该带线索回去,让杜中宵有地方下手。
    两人饮酒吃肉,商量了这几天应该如何行事,便就回到客栈休息。
    简员外府里,简员外坐在位子上,听站在他面前的两人奏事。这两人是简家人,在县衙做事。简中明是押司,前些年轮换上去,接着就长久做了下来。另一个简熊是手分,三年前招募进去的。
    押司是县衙里的吏人顶层,叶县太大,现在有三个人,简中明分管刑狱。手分就是随手所分,做的事情很杂,以文书吏为主。
    简中明道:“员外,今日县衙里来了个京城御史台的人,说是有人告状,还是白家的案子。那人在县里查验了一天的案卷,只是没查出什么。这件案子,最早是告到州里,州里的人来查过。又告到转运司去,提刑派人查过。没想到白家的小鬼还是不死心,竟然入京告到御史台去了。”
    简员外听了皱起眉头:“倒是第一次听说御史台的人还查案,不是都归什么大理寺么?”
    简中明道:“御史台的长官兼着理检使,凡是登闻鼓院和登闻检院不收的状子,都归他管。而且御史台本就有自己的台狱,兼管刑狱。”
    简员外对京城里的衙门干什么没有兴趣,只是问道:“御史台来查,此事有危险么?”
    简中明道:“诸般文书,早已做得毫无漏洞,查文书他们是查不出来的。现在只怕他们不只是来查文书,而是去查别的东西。事情过去半年,章家书铺如何了?当时给了他们钱做事,时间久了,不要露出什么马脚来。还有当时做事的人,也要安抚一下,最好是派到外地去。”
    简员外点了点头,道:“此事没想到如此恼人,当时心软一软,不杀白正然,也就无事了!”
    简中明道:“员外如何这样说?周边的大小河流基本都被人占住了,除了白家那里,再无合适的地方开厂。这间工厂不开起来,我看员外不甘心。”
    简员外道:“这样说也对。只是当时做事的时候,没想到如此麻烦!当时只想着,不过杀个人,收了他家的地而已,并没有想得太多。可恨当时没有杀了白家的小鬼,让他惹出这么多事来!”
    简熊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安抚众人,都守紧嘴巴,不要说不应该说的话。如果被御史台得了风声,再派人来查一遍,不说查不查得出来,就这几次折腾,当时一起做事的人未必愿意。员外,左右开的工厂已经赚钱,还是拿些钱出来,把人再安抚一遍。”
    简员外听了连连摇头:“当时做事的时候,都是给过钱的了。钱哪里那么好挣?拿了我的钱,当然就要为我做事!你们只管守着衙门,把御史台的人看住了,外面的事情我做主!”
    简中明道:“员外,这可是非常时候,不能舍不得钱!简熊说的对,实在不行,再拿些钱出来,安抚了人心,让他们说话做事都谨慎一些。”
    简员外听了,满脸不快。钱是自己用尽心思挣来的,怎么能这样随便送人?不过这两个人,在衙门里做事,在简家的地位不低,不能不听,只好勉强答应。
    诸般交待清楚,简中明道:“员外,此事可是拖延不得。第一是再给章家书铺些钱,让他们的嘴巴紧一些,不要走漏了风声。再一个当时参与此事的家人奴仆,仔细吩咐,最好是派到外地去做事,不要被别人得了消息。只要把好这两条,御史台来人,也不过是到叶县走一遭而已。”
    简员外答应,看看天色不早,送了两人出府。
    回到府里,简员外负手而立,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自从得了白家的地,开办工厂又花了好大一笔钱,好不容易开始赚钱了,没想到又有人来闹事。有时候简员外真想狠狠心咬咬牙,把这些来查的人全部料理掉,一了百了。只不过来查的人,不是路级提刑,就是京城御史台,实在没那个胆量。
    想了又想,简员外对身边的人吩咐道:“看看到了秋天,很快就要凉了。吩咐马庆、祝三果几个人到南边的煤矿走一遭,给家里面运些煤炭回来,明天就走!”
    一边的奴仆躬身称是,出了房门。马庆等人是家里的老仆,参与过对白家的事情,还是听简熊的话派到外地去好。让他们留在叶县,一个不好,大嘴巴露出风声被御史台的人听到,就是大祸事。
    至于书铺章家,简员外一时委决不下。做书铺的都有家业,用钱买他们可不容易,钱少了根本就拿不出手,花的钱多了又舍不得。
    为了白家的地,简员外这半年花了几百贯,再加上开工厂的投资,家里不似从前宽裕。
    想了又想,简员外道:“到章家送我的帖子,明日请章员外到致远酒楼饮酒。不管怎样,先跟章员外说一声,他那里可出不得事情。”
    一个小厮躬身称是,出了房门,拿了帖子到章家去了。
    简员外叹了口气,只觉得心烦气躁。这些年,随着铁监发展壮大,离着最近的叶县有车站,迅速发展了起来。作为原来叶县有数的几个大员外,简家也赚了些钱。不过与那些早几年开厂的人比,简家的钱还是差得太远。今年好不容易看准了白家的地,又请了桑主管这行家来,简员外想着要大赚一笔。却不想白正然根本不想卖地,扯了许久。
    开春的时候,由于天旱,这几年赚了些钱的白正然决定买台抽水机来。他家是种地的,蔬菜与粮食不同,缺不了水,买了抽水机方便许多。由于钱不够,便四处借钱,简员外用了手段,借了钱给他。后来的事情就都顺理成章,就像很多人想的那样,简员外跟章家书铺勾结一气,把白正然的借据换了。
    当时在简员外想来,白正然这样的人家,自己用了这么多手段,收拾了哪个会说什么?只要知监那里查不出漏洞,此事就此过去了。却不想白家就剩一个孩子,能够惹出无数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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