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常校长最终决定把季开邱拿下这件事情,林江北倒是不怎么感到意外。
    至于说道理嘛,很简单,因为在上一世的时候,即使他这个不怎么关心民国谍战史的小白,一提起民国政府的特务情报系统,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名字就是情报处的段逸农,其次就是把持cc系党务处的程氏两兄弟。至于说季开邱的名字,他是根本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就说明无论是季开邱再怎么得到常校长的信任和眷顾,但是一旦段逸农和季开邱之间发生了冲突,常校长最后在两者之间做出取舍的话,最终选择的必然是段逸农。
    所以听到周凤山这样说,他立刻也笑了起来,说道:“能这么快让常校长下定决心,说明段主任还是圣眷不减啊!”
    “是啊!受季开邱这件事情的影响,情报处上层很可能会迎来一番人事变动,处座必定会趁势提拔一批浙警系的人马。”周凤山在电话那端不无遗憾地说道,“江北,可惜你年龄太轻,毕业时间又太短,不然凭借着你的功劳,这次处座怎么着也得给你安排一个乙类站的站长干一干。”
    “校长,来日方长嘛!”林江北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周凤山,“您想一想看,我才离开杭训班几天,就已经成了杭城站副站长了,段主任还能够怎么升我啊?要知道,跟我一期读杭训班的同学这个时候还在杭训班内接受教官的训练,连毕业证都没有拿到呢!”
    “你这个臭小子,我为你说话,你倒反过来劝说我了!”周凤山哂笑了一声,说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除了汇报成绩之外,你在上海那边有什么困难没有?”
    “困难还是有的。”林江北说道,“因为要向秦九买情报,我带过来的现钞几乎快花完了。我怕钱跟不上的话,以后秦九这边再有什么重大情报,我无法购买下来。”
    他手里虽然还有一张国舅爷宋子武开出来的五千法币的现金支票,但是对林江北来说,这笔钱他是一分钱都不打算去动的,准备到时候见到段逸农的时候,把这张支票交给段逸农。至于说段逸农到时候是把这张支票去送还给国舅爷,还是去做别的用途,那就不关林江北的事情了。
    “这个好办,”周凤山在电话那端说道,“你明天去找周伯,就说是我交代的,让他先给你拿五根大黄鱼做备用金。”
    “哇,校长,你在上海这边的家底竟然这么丰厚啊?随随便便就让周伯拿出来五根大黄鱼出来!”林江北不由得惊叹了一声,说道。
    “臭小子,丰厚个屁!我当了这好几年省会警察局局长,就攒下这一点体己钱。”周凤山笑骂道,“如果换一个人,我才舍不得拿出来的!你可一定要记得,回到杭城站销账之后,把钱再还给我!”
    听周凤山这么一说,林江北心中不由得一动。
    正如周凤山所说,他虽然身兼浙警校长和浙江省会警察局局长两大职务,但是实际上却没有攒下多少家底。就连他在杭城的住宅,也是从一位义乌富商那里暂借过来的。
    而这一次,随着浙江警校的撤并被提上正式日程,周凤山在浙警校长的位子上也呆不了几天了,这也意味着周凤山差不多要丧失小一半的收入来源。
    考虑到周凤山一直以来对自己真心实意的关照,林江北总不能对周凤山窘境视若不见。虽然考虑到段逸农和徐铁成的观感问题,他没有办法让周凤山在他们的磺胺注射针剂项目中参上一股,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别的办法去帮助周凤山。
    比如说林江北准备借助这玛格丽特母女的法国人的身份在法租界开设的药店,从法国直接进口鲁比阿唑磺胺粉的项目。这件事情就可以让周凤山参上一脚。
    周凤山既然在辣斐坊安插下了这个秘密据点,对上海的情况肯定是非常熟悉。
    到时候玛格丽特母女在明,周凤山在暗,一明一暗互相配合,这个从法国进口鲁比阿唑磺胺粉的项目无疑就更加保险。
    不过呢,这件事情也不急着跟周凤山讲。等林江北把玛格丽特母女的情况都摸清楚,确定这母女俩个能够胜任这个项目之后,才跟周凤山讲也不迟。
    心里打好了主意,林江北嘴上却笑着说道:“好咧,校长,那就先这样说。这边再有什么情况,我即使找您汇报!”
    挂了电话,林江北回到房间睡觉。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刘宣给林江北打了一个招呼,就出门前往虹口巡捕房,去找阮亿辉接头。
    刘宣离开之后,林江北这才来到一楼,敲开周伯的房门,笑吟吟地说道:“周伯,我这边手头有点紧。周校长让我跟你讲一声,说让你给我拿五根大黄鱼先让我用着。”
    “凤山既然发了话,当然没有问题。”周伯慢慢悠悠地说道,“不过大黄鱼还存在银行的柜台上。我要到银行的柜台里取出来,才能给你。这样吧,你如果不急着要的话,该去办啥事就去办啥事。等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再把大黄鱼给你!”
    “好的,那就麻烦周伯了!”林江北知道周伯肯定要打电话回去找周凤山核实,于是就冲着周伯摆了摆手,迈步上楼回到房间。
    回到房间之后,林江北经过一番简单的收拾,把自己化装成一个二十六七岁左右的年轻人,然后这才下楼出门,步行来到电车站,乘坐电车,赶到了狄思威路和北四川路交叉口的附近。
    他顺着交叉口,沿着狄思威路方向往里走,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道路两边的建筑。大约走了不到两百米的距离,就看到一栋覆盖着常春藤的二层楼建筑出现在马路的对侧。
    林江北抬眼望对侧这栋二层楼的门口望去,只见这栋二层楼的门口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此时既没有专人把守,也没有什么人进出。
    再抬头往上望去,却整栋楼的窗户都被常春藤覆盖了大半,根本就看不见窗户里的情况。
    林江北目光不敢在这些窗户口久留,也不敢在马路边多做逗留。因为倘若这栋二层楼真的是秦九所说的日本海军武官室附属第一室的话,那么林江北相信,在那十多扇被常春藤遮盖了大半的黑洞洞窗户里面,肯定有一扇窗户后面隐藏有专门的观察人员在观察外面的情况。自己倘若在这里逗留久了,肯定引起隐藏在窗户后面的观察人员的怀疑。
    林江北若无其事地离开这段路面,迈步继续往前走。大约又走出一百多米远,在自己的右侧又出现一栋二层小楼,而且同样也覆盖满了常春藤。
    不过这种情况却早已经在林江北的预料之中。
    在此时的上海街头,二三层小楼这种建筑规制属于非常常见的,而常春藤也是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里常见的绿化植物。因此当初他从刘宣嘴里听到这个情报的时候,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很有可能从北四川路口到这里两三百米的距离之内,会出现不止一栋覆盖满了常春藤的二层小楼。
    他抬眼仔细观察这栋二层小楼,发现跟前面一栋二层小楼一样,楼门口非常安静,既没有什么守卫人员,也不见有什么人员进出。
    同样的,常春藤也几乎爬满了楼房的外墙,楼上楼下的窗户都几乎被常春藤给遮满了。
    考虑到三百多米远的距离几乎已经是北四川路路口“附近”这个概念的极限了,林江北判断,这两栋二层楼之间,必然有一栋是日本海军武官室附属第一室的真正驻地。
    由于眼前这栋二层楼就在自己身侧,林江北可以一边走,一边慢慢观察,即使楼内的窗户后面隐藏有专门的观察人员,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举动过于引人注目而引起观察人员的怀疑。
    在他快要走完这栋二层楼建筑的时候,忽然间,他眼睛瞥见一楼最外侧的窗户台上,竟然摆了两只花盆。花盆里各有两株翠绿色嫩苗怯生生地从土里探出了身子。
    看清楚这两株嫩苗之后,林江北不由得笑了起来。
    显然,这栋二层楼建筑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概率不会是日本海军武官室附属第一室的驻地。
    因为他已经认出,这两株嫩苗正是棉花苗。
    七年之前,也就是一九二九年的时候,上海市展开了一场评选上海市市花的活动,而在这次评选活动当中,棉花出人意料地被上海市民选为上海市市花。也就是从那一年起,很多上海市民就养成了在家里用花盆栽种一两株棉花做观赏植物的习惯。
    只是这个习惯在上海并没有持续多久,两三年之后,因为棉花是一年生草本植物,需要年年刨土更换植株,比较麻烦,很多上海人就渐渐地放弃了在家里种植棉花的习惯。只有极少数真心喜欢棉花的上海市民还保持着年年种植棉花做观赏植物的习惯。
    日本海军武官室附属第一室作为上海最神秘的日本特务机构,成员全部都是日本人,即使喜欢养殖观赏植物,也有很多上海流行的观赏植物可以选择,又怎么可能会去选择种植两株棉花这么冷门的植物呢?
    当然,反过来想,也不是不存在这个可能。那就说明日本海军武官室附属第一室这个日本特务机关的负责人太厉害,对中国、对上海的情况太熟悉了,所以才会特意在窗台上摆两盆冷门至极的棉花植株来故布疑阵。
    正在想着,忽然间听到身后楼房门口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林江北正想回过头去扫一眼,这时一阵微风从楼房门口的方向吹拂而来,将一股熟悉的味道传到林江北的鼻端。
    林江北浑身汗毛立刻就炸了起来,他顿时放弃了回头观察的打算,然后把两只膝盖往里微微一扣,让自己呈现出一种内八字的走路形态,抬步向远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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