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并没有如徐羡预想的那样成为殿下,郭威封他为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加检校太傅、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虚衔,另有一个太原郡候的爵位。

    在郭威的心里也许此刻尚未确认柴荣做他的继承人,毕竟除了柴荣这个养子,他还有外甥李重进、以及女婿张永德。

    不过从三人目前的职位来看,在殿前任都知的李重进、张永德两人,远不及出镇一方把手河南门户的柴荣受郭威重视。

    在料理完家中丧事之后柴荣便出发北上,同行的还有新任滑州副指挥使赵匡胤,听说这是赵匡胤主动求来的。

    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似是没有殿前东西班行首听着威风,还要大老远的去澶州与家人分离似乎得不偿失,旁人都为赵匡胤惋惜,唯有徐羡暗自佩服老赵的眼光。

    曹门外红宝儿和赵宁秀两人给赵匡胤送行,红宝儿躬身作揖,“弟祝兄长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赵宁秀把一个大包袱塞到老赵怀里,“这是新做的四季衣裳,兄长记得及时添减莫要生了病,嫂嫂有了身孕由我和母亲照料,你只管放心。”说着又拿出一个大纸包,“这是长乐楼的臭豆腐,留着路上吃。”

    赵匡胤拿出来咬了个在嘴里大口嚼着,“还热乎着呢,可惜到了澶州就吃不上了。多谢羡哥儿这一大早的就给我炸了这么一大包,还亲自出城来送我。”

    “你妹子给了我一百文钱只为让你吃一锅热乎的臭豆腐,兄妹情深我怎会不成全。再说今天我也不是来送你的,我那买卖上的合伙人也是今日出发,我是来送他的。”

    “不管你送谁,反正我碰上了便当你是来送我!嘿嘿……不和你们多说了,不能让令公久等了。”

    柴荣已是下了马来,“元朗有亲友相送令人羡慕,你们只管叙话吃完了再走也不迟。”

    赵匡胤取了两串臭豆腐给柴荣,“令公尝尝,这叫臭豆腐闻着臭,吃起来却香。”

    赵匡胤不称柴荣侯爷,只因着这年头不管什么公爷、侯爷又或是王爷,都不如一声令公来的威风。

    柴荣接过来咬了一块臭豆腐,“某早年走南闯北做买卖不曾见过这样的吃食,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儿。”

    “兄弟们都尝尝!”赵匡胤把剩下的臭豆腐分给众人,“令公不知,这臭豆腐沾上长乐楼密制的茱萸酱那才叫好吃。”

    “那有机会元朗要带某去尝尝!”柴荣扔掉手中的竹签看向徐羡,“你就是徐羡?某在柳河湾见过你,你现在在殿前侍候?”

    徐羡一拱手道:“小人见过令公!蒙皇上青眼,小人现在殿前负责照料阿宝。”

    “嗯,皇上很喜欢你的憨猪,有它在皇上每日总能多笑上几回,你只管用心做事,皇上不会亏待你的。”

    “令公放心,小人定照看好憨猪!”

    说话间就见郭吉带着几个伙计从城门里出来,旁边还有两个神情彪悍的汉子半步不离的跟着,一个瞎眼断指,另一个少了条胳膊。

    两人是老张的军伍上退下来的老兄弟,老张将他俩找来给郭吉当随从,其实监视他防着他带钱跑了,在徐羡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徐羡上前迎上道:“郭兄,你可算来了,再晚一会儿我便要入宫当值了。”

    郭吉苦笑道:“某是去江陵自当是从南门出城,可这两位非让咱们一起见了你才走,在城里绕了一圈这才找见你。”

    “原来你的茶叶是江陵进的,我还以为是从江南进的呢。江陵好,江南的商贾太精明,省得把咱们的买卖学去了。”徐羡又对两个老卒道:“陈叔、邓叔路上可要多多看顾郭掌柜,凡事多听他吩咐。”

    “少郎君放心!他要是卷钱跑了,立马扭掉他的脑袋。”

    郭吉一缩脖子苦笑道:“郭某在汴梁有家有业拖家带口,又能跑哪儿去,徐兄只管放心好了。”

    柴荣突然凑上来望着郭吉道:“你可是庆瑞兄?好些年未见我差点没有认出来。”

    郭吉怔了怔而后激动拉住柴荣的手,“竟是伏英兄!你不是山西人吗?怎得跑来汴梁了,是过来做买卖了?”

    差点忘了柴荣从前也是个茶叶贩子,看着两人基情满满热络模样,徐羡觉得自一个头两个大,自己似乎挑了一个最不合适的合伙人。

    郭威可谓是从谏如流,自从听了冯道建议便想着如何给百姓减赋。案头的书册堆得小山一样高他也懒得看,让人将百姓的赋役及各种刻剥之法一条条的列出来,看着写满了的偌大一张纸他也是心惊。

    “看来朕从前于民政只是蜻蜓点水而已,不曾想百姓负担如此之重,不是说石敬瑭在位时已是免了好些赋役吗?”

    在他下首端着茶碗坐着的是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文官,面庞微黑留一副山羊胡子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人名叫魏仁浦小吏出身,在后晋和契丹间的战争爆发时,在河北结识郭威。

    郭威好招揽人才,见为魏仁浦博文强记、才思敏捷便将他收揽至麾下,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算是郭威最重要的幕僚心腹。

    郭威称帝,他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一跃成为中书侍郎兼枢密承,虽然不是文官中最大的,可一定是最得郭威信任的。

    “石敬瑭免一,石重贵加十,甚至直接派人到百姓家中劫掠。刘氏父子在位时,朝廷也是新立了不少的刻剥之法,就比如牛皮税实在严苛。”

    “私藏一寸便要斩首自是严苛,可制作兵甲也少不了皮子,至于如何修改你斟酌一番再呈上来。”

    “陛下想得周全,微臣出身贫苦亦知道百姓艰难,为百姓减负也不能伤了朝廷元气,不能操之过急。”

    “嗯!”郭威点点头,“看一下条!”

    他刚一低头就见门外有一道阴影扫过,抬头就见在门外有一个身影不停徘徊,拨弄着射进屋里的绚烂阳光。

    “这混账又发什么魔怔。”郭威重新低下头指了指那张纸,“这牛租又是个什么东西?官府租牛给老百姓了,哪来的这么多牛?”

    魏仁浦笑着:“确实租了,不过是伪梁时租的,朱全忠曾率军征讨杨行密抢了十几万头牛来,尽数发给农人,每年只收少许的牛租。”

    只因着朱温篡唐自立,后来的四代都不承认朱梁政权的合法性,都是以伪梁称呼,再加上朱温杀儒、扒灰之类的丑事,他的名声当时比石敬瑭还臭。

    郭威呵呵的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朱全忠做过这样的事,莫不是后来的唐、晋、汉三朝还一直收着这牛租,这可不是他们的牛,再说那牛的骨头早该烂了吧。”

    魏仁浦笑道:“可不是,牛租一直收到今日。当年租到牛的人家,怕是想不到下半辈子要为了死去的多年的牛付租子。”

    “原是件好事却成了坏事,也怪那朱全忠小气若是直接送给百姓哪回有这事,至于剩下的那些混账皇帝比朱全忠还不如。不是说石敬瑭很体恤百姓的吗,怎得不给免了?”

    “这个微臣就不知道了,兴许因为牛租不是每家每户都有,没注意吧。”

    “既然他们不免,朕给免了!”郭威大笔一挥,就将纸上牛租的那一条给抹了去。

    “陛下圣明,百姓必念您的恩德。”

    “朕与你相识于微末,切莫学旁人那般奉承朕,务必要以赤诚待朕。减赋的事不是一蹴而就的,今天且到这里,朕要看奏章了你也会去办公吧。”

    魏仁浦躬身告退,郭威拿过一本奏章翻看,可是总有一个影子在纸上晃来晃去,看得他眼晕火大。

    他一拍桌子吼道:“徐羡你给朕过来!”

    徐羡闻声躬身进来,“陛下有何吩咐,可是要看阿宝吗?它刚刚的睡着了。”

    “跟憨猪儿无关,朕问你在外面瞎晃荡什么,瞧得朕眼晕。”

    徐羡自是担心柴荣和郭吉两个茶叶贩子合起伙抢他的买卖,正思索对策以备不时之需,也不知道哪里触了郭威的霉头,只好道:“小人一时不察无意搅扰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去外面跟着老穆头他们一起守门,老穆头给朕看好了,他若敢动一动就抽他鞭子。你还不快去,愣着做什么!”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皇帝的枕边……不,是身边人不是那么好当的。徐羡只好躬身应诺退了出来,老穆头已经拿着皮鞭等着他了,“嘿嘿……小子,可要站稳喽!”

    郭威埋头看奏章过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起身,抬头就瞧见老穆头蹑手蹑脚的进来,似是怕惊动了什么,要不是对老穆头绝对的信任,还以他要行刺呢。

    “老穆头你这干什么?”

    老穆头走到郭威跟前轻声的道:“陛下外头有古怪!”

    “什么古怪?”

    “陛下过来瞧瞧就知道了!”老穆头将郭威引到窗子跟前,用手指了指外面的徐羡,“陛下您看!”

    郭威看了看标枪似得站在长廊外的徐羡,呵呵的笑道:“站得倒是怪直楞的!”

    “陛下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就这般站着快一个时辰了竟是动也没动,俺的鞭子攥了半天竟是抽不下去。”

    郭威微微一怔道:“你说动也没动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点都没动,要不是他的眼皮还时不时的眨巴一下,俺还以为他已是这么着站死了。”

    郭威皱皱眉道:“不可能,这么站着一个时辰都要抽筋了。”

    “俺还能骗您不成,早看这小子不顺眼想收拾他了,可他不动弹俺也不好下手,刚才从花坛里飞出个蜜蜂差点落脸上,他也是没看见似得。”

    郭威看了看廊下的几个侍卫一个个的东倒西歪,不是剔牙抠脚就是挠头挖鼻,还有靠着廊柱打瞌睡的,两下一比犹如云泥之别。

    郭威扭过头轻声的对老穆头道:“你到他身后吓吓他!”

    老穆头应了一声悄悄摸摸出了走廊,到了徐羡身后大吼一声,“有刺客!”

    徐羡身体微微一颤,并未有任何的动作,可是廊下的侍卫却抽刀挺枪的咋呼起来,“穆头儿,刺客在哪儿呢?”

    谁知老穆头却恼火的一人踹上一脚,“一点定力都没有,亏得你们是军伍上的老手了。”

    老穆头回了后阁,见郭威的脸上已然没了戏谑之色,“你只管盯着,且看他能撑多久。”

    吃完了午饭,郭威又到窗前看了一眼,见徐羡仍旧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已是两个时辰了,腿肚子竟还没有打颤。

    他自己都是没耐心了,对老穆头道:“把他叫过来!”

    老穆头应了一声到外面招呼徐羡跟他进来,谁知徐羡刚一进门郭威突然抽搐老穆头腰间的横刀向他扫来。

    徐羡立刻后退闪过,惊愕的问道:“陛下要杀我?”

    “要杀你的话,你现在已是死了,朕只是想试试还你有没有余力,进来吧!”郭威回到案后坐定,“李听芳给他搬个凳子!”

    “小人位卑岂敢在陛下跟前落座。”

    “坐吧,都站了半天了想必挺累的,你看老穆头朕都没让他坐他不是也坐了,李听芳再给他端一杯茶!”

    郭威不再说话,盯着徐羡把茶喝完,才道:“告诉朕你是怎么做到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的。”

    “陛下如此礼遇就问这个?”

    消防员虽然已经不再是军事编制,可也是军事管理,日常训练工作强度比起许多正规军还狠,站上几个钟头军姿又算什么。

    “就是问这个,你老实回朕就是!”

    “嗯,微臣从前在某本书上看到过锻体之法,后来便依照练****在柳河湾的小树林里也是见过的,这站姿便是其中一种,只要勤加练习达到微臣这种程度一点也不难。”

    “哦,这么说还不只一种了。”

    徐羡点头回道:“除了坐卧行走,还有多种强健筋骨之法。”

    “难怪你不到一年时间就能练出一身的好武艺。嗯,朕若是将外面那些人交给你,是否也能练成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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