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之后,大周皇帝突然颁发了一大堆的法令。之前已是松动的牛皮税几乎完全的解禁放开,有五十顷地的人家每年方纳一张牛皮,其他的皆可在市面上正常交易。
    不等百姓欢呼,朝廷又将大量土地、连同农具分发给那些为朝廷种地的佃农,并传诏各个州县税吏,日后收粮不得再收斗余损耗。更让人意向不到的是,朝廷再次加码将贩卖私盐的标准从一斤调整到了五斤。
    一时间朝廷百官都以为皇帝心智出了毛病,如今百废待兴强敌环伺,上上下下正是用钱的时候,没了钱拿什么打造兵器铠甲发放俸禄赏钱。可皇帝要这么干,谁也拦不住,大周若是哪天因此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大家再给新皇帝打工就是。
    碰上如此败家的皇帝高兴的也只有百姓了,趁着秋收粮食充足鱼肥猪壮操办儿女喜事,在柳河湾也不例外。
    吴良成亲了,对方是虎捷军一个队正的女儿,听说从提亲到成亲只用了八天的时间。
    成亲的那日红巾军的众人自是少不得凑热闹,见那新娘子生得标致,人人羡慕嫉妒,硬是把吴良灌醉没让他圆了房,徐羡第二天就让回营里当值,没有十天怕是回不家。
    吴良的婚事就像是一个春药扔进了红巾都,明明是秋天,众人一个个的像是发春猫四处托人说亲,这一下子就让刘婶儿赚了不少的茶钱。
    只是他们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却都想找天上的仙女做婆娘,婚事自是难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唯一成事的竟然是麻瓜。
    这年头只要有几个蒸饼,就能哄着街上的流民跟你回家,更何况红巾都的人每月都有五百文的薪俸。
    可麻瓜不一样,长得丑就算了,动不动就呲牙咧嘴要砍人脑袋的家伙,即便有万贯家财也难找。
    可偏偏唯有他成事了,这不麻瓜休沐回家,两个人就偷偷摸摸的在汴河边的柳树林里约会。那姑娘天生的斜眼,一脸的麻子,还有满嘴的龅牙,丑丑的模样跟麻瓜简直是天作之合。
    麻瓜抱着膀子懒散的靠在树上,咧着大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情话,让丑姑娘羞红着脸脑袋恨不得钻进衣领里。
    偷看的徐羡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刚才麻瓜说的什么他看口型也是知道了,扭头问身边的刘婶儿,“这就是二柱子姑丈家的侄女?这姑娘好大的胆子。”
    刘婶儿讪讪的笑道:“倒不是这丫头胆大,只因着她是个聋子,麻瓜说了什么她根本听不见。”
    这就是婚姻,即便那个人不是你最钟爱的,但一定是最合适的,就像是麻瓜和这位聋哑姑娘。看着麻瓜那得意眼神,徐羡心中难免惆怅,只因为他心仪的女子至今没有回应。
    夜风推着云朵遮蔽了皓月,而后一个筋斗翻进窗户里,即便有灯罩护着,仍是将其中的火苗吹得忽明忽暗。
    小冬伸手关上窗子,随手拿了一间披风盖在柴丽英的肩头,“今年的天气凉得真快,眼瞧着就要入冬了。”
    柴丽英放下手里的书,拉了拉披风道:“谁说不是了,入了冬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又年长了一岁,眼瞧着就要成老姑娘了。”
    小冬咯咯的笑了笑,“小娘子是心里是想着嫁作人妇呢。”
    “那倒也不是,可整日的在闺阁里虚度年华,心中空落落的不踏实。”
    小冬不解的道:“小娘子这样有什么不好,每天好吃好喝,还有小冬伺候您。”
    符丽英反问道:“又有什么好,不过是笼中的彩雀,终有一日会被挪到另外的一间笼子里再也出不来。”
    “嗯,那小娘子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符丽英美眸一转,露出两分羡慕神色,“你可记得那长乐楼里就有女子当垆卖酒与客人讨价还价操持营生,走路也是脚下生风,看她忙得跟陀螺一样我便心生羡慕。”
    “小娘子是说那女掌柜?那人定不是好人家出来的,不然谁家没出阁的小娘子会抛头露脸,好像还有客人出言调戏她被她砸了一棒子,实在是凶的很。”
    符丽英摆摆手道:“那倒不是,听阿娇说那是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家的千金,可惜家里的大人不会让我这么做的。”
    帷帐里突然想起轻声的呓语,“是谁叫我……”
    听声音不是阿娇又是哪个,自打跟结识了符丽英,阿娇变三天两头的过来,还经常宿在这里,一是两人真的投缘,二则是阿娇那个到处认权贵做干爹的老子故意指使。
    符丽英轻声的道:“没人叫你,阿娇妹妹接着睡吧。”
    很快帷帐里面又想起小猪一样呼噜噜的鼾声,主仆二人不由得掩嘴嗤笑,“阿娇小娘子能吃能睡,难怪长得这般肥大。”
    “我倒是羡慕她能吃能睡,一点心事也没有,看着她整日笑得弥勒佛一样,我心里也跟着高兴几分。”
    “谁说阿娇小娘子没有心事,那位徐都头就是她的心病。”小冬打趣道:“那位徐都头似是对阿娇小娘子无意,反倒是对小娘子很上心,不然也不会拿了您的珠花。”
    符丽英秀眉一蹙,“他对我有意又能如何,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都头,商贾出身又无家世背景,即便有万贯家财也入不了父亲的眼。”
    她兄弟姐妹很多,可是无论嫁娶多是与将门结亲,她与父亲接触不多,难得见上一面,不过她可以肯定自己的父亲肯定有着那么一丝野心。
    毕竟在这样的乱世,就是一个大头兵上了战阵也想多抢点钱物,更何况是赫赫威名的符彦卿。
    符丽英自知和所有的姐妹一样,都不过是父亲笼络人的工具,在需要的时候一定会丢出去。
    旁的姐妹还好唯六姐最为不幸,因为在六姐的丈夫和公爹眼中,六姐同样也是一个工具,六姐当然不会为那样的男人陪葬。也只有不幸六姐最了解符家女儿的悲哀,还劝她莫要急着嫁,要在澶州给她相看一位如意郎君。
    “时候不早了,小冬你去打些热水来,咱们洗漱好了便上床休息。”
    小冬应了一声,便端上铜盆往厨房去了。
    符丽英愣了片刻,从笔架上拿下一支细长的毛笔在砚台里沾了沾墨汁,皓腕微微颤动,便有娟秀小字出现在纸页上,至于她所写的内容,正是徐羡在长乐楼里写的那首曲词。
    哪个少女不怀春,符丽英也不例外,可惜她活了十八岁也没碰上一个足以让她动情的男子。
    她认得的男子除了家将仆役,偶尔能见到某个将门出身“世兄”,只是她不喜欢那些军中粗汉。作为一个文艺女青年她更喜欢读书人,可是那些读书人更叫她失望,要么学识浅薄只会溜须拍马,要么胆小如鼠只要牛叔的刀抽出半个就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倒是那位徐都头英气勃勃又有胆识,关键还能作得好曲词,完全是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的形象,心动是难免的。
    可惜他只是个小小的都头,即便他有能耐得了高位,自己怕是早已嫁作人妇人老珠黄了。那支珠花,符丽英不打算去赎了,只当是回报他的一番心意。
    望着纸上的蝇头小字,符丽英低声的轻吟,“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每每念完,符丽英放佛觉得置身灯火辉煌上元之夜,在自己回首的那一刹那,茫茫人流之中总有一个英挺的男子同样回首与她彼此凝望。
    “多美的曲词,真的是你作的嘛?”
    窗外突然有人轻声的回道:“我早就说了是我作的,小娘子为何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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