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镡眉头紧锁,垂首说道:“微臣不知。”

    其实他连赵憙是何许人也都不知道。

    坚镡待在宛城的时间是不短,但大多时候都在忙于城防和军务,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城内的那些更始旧臣们?

    周俊在旁小声提醒道:“将军,赵憙以前在刘玄麾下做过中郎将,与邓奉的关系一直交好。”

    坚镡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向刘秀躬身说道:“陛下,微臣未能查明城内还藏有邓奉的细作,这是微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刘秀向旁摆了摆手,说道:“子伋,你先坐吧!”

    坚镡能守住宛城已经很不容易了,不可能万事都做得面面俱到。

    “多谢陛下!”

    坚镡再次躬身一礼,然后在严光的身旁跪坐下来。

    没过多久,周俊派去吴洛家中取书信的衙役也回到县府,将几封信简呈交上来。

    刘秀拿起一卷,展开,定睛细看,这封信简,是赵憙写给邓奉的,里面的内容没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谋划,恰恰相反,这是一封赵憙劝说邓奉,放弃造反,归顺朝廷的信件。

    把信简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刘秀放下,又拿起另一封,里面的内容差不多,也是赵憙写给邓奉的,依旧是劝他不要造反,不要与朝廷对抗。

    这封信简的内容较多,赵憙向邓奉详细分析了当前的时局。

    邓奉所依仗的,只有南阳这一个郡,而作为盟友的董訢,实力弱小,不值一提,延岑失去根基,难成大器,至于秦丰,自私自利,且胆小怕事,难以共谋。

    所以,邓奉在南阳组建的联军,看似强大,实则底子太薄。

    反观洛阳朝廷,有偌大的河北做后盾,要兵马有兵马,要钱粮有钱粮,而且不久前还打败了赤眉军,使得洛阳以西,再无威胁,如此情况之下,洛阳朝廷势必会集中精力,全力对付你邓奉,你又拿什么去和洛阳朝廷的数十万兵马相抗衡?

    看罢赵憙的这封书信,刘秀还特意看了看日期,这是在自己刚刚逼降了赤眉军之后,还没有率部南下时,赵熹所写。

    赵熹和邓奉之间有无私通,刘秀没看出来,但他可看得出来赵熹这个人颇具才华,竟然能推断出自己在降服赤眉之后,会全力对付邓奉。

    而后他又拿起其它的书信,逐一细看。

    几乎无一例外,赵熹写给邓奉的这些书信,都是劝邓奉放弃造反,率部投降的。

    等刘秀都一一看完,将信简放到一旁,看向吴洛,用手拍了拍信简,问道:“吴洛,这就是你说的赵熹与邓奉私通的证据?”

    书信的内容,吴洛早就看过了,而且还看过许多遍,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的琢磨其中有无暗语。

    他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草民……草民以为,赵憙的这些书信中,定是藏有暗语,只是……草民一时间还找不出来。”

    刘秀随手又拿起一封信简,拢目看了看,随后放下,说道:“你如何断定赵熹和邓奉之间一定有私通?”

    吴洛正色说道:“回禀陛下,赵熹和邓奉交情莫逆,以前效力于刘玄时,二人更是称兄道弟,现邓奉谋反,赵熹没有道理不参与!他没有追随邓奉,而是潜伏在宛城,一定……一定是另有图谋!”

    刘秀嘴角勾了勾,说道:“所以,你所认定的赵熹与邓奉私通,都是你自己的臆测?”

    吴洛还要争辩,但见到刘秀目光锐利地凝视着自己,他身子哆嗦了一下,低垂下头,小声说道:“草民……草民就是找不到真凭实据,所以才未把此事通报表……坚将军!”

    刘秀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沉吟片刻,转头看向坚镡,问道:“子伋,吴洛在集市欺男霸女,强抢民财之事,你看当如何处置?”

    坚镡脸色一沉,欠身说道:“以微臣之见,当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将吴洛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吴洛闻言,身子立刻瘫软在地,哆嗦个不停,险些当场吓尿了裤子。

    刘秀笑了笑,说道:“吴洛固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而且,他能怀疑赵熹和邓奉私通,暗中截取两人来往之信件,也足以证明,在大是大非上,他并不糊涂,反而还颇有心机。”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吴洛,说道:“吴洛,你虽忠于汉室,但也违反了大汉律法,朕责你三十杖,以后当以此为鉴,不得再犯!”

    吴洛又惊又喜,跪伏在地,叩首如捣蒜,声泪俱下,带着哭腔说道:“草民多谢陛下不杀之恩,草民多谢陛下不杀之恩……”周俊向下面的衙役招了招手,从外面立刻走进来两名衙役,将吴洛拖了出去。

    直至他被拖到大堂外,还能听到他的谢恩声。

    刘秀目光一转,看向周俊,问道:“吴洛在城内打着子伋的名号,恃强凌弱,周县令对此事知不知情?”

    周俊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汗如雨下,结结巴巴地说道:“微臣……微臣有所耳闻……”“既然知道此事,为何不做出惩治?”

    “这……这……”“你本是君游(万脩)之主簿,受子伋提携,成为宛县令,你放纵吴洛,可是在投桃报李?”

    刘秀面无表情地质问道。

    周俊向前叩首,说道:“微臣罪该万死!微臣罪该万死!”

    他的认罪,等于是默认了刘秀的说法。

    坚镡怒视着周俊,挺身而起,走到周俊近前,抬手怒指着他,训斥道:“你!你真是糊涂!”

    周俊是受坚镡的推荐才做到的宛县令,而吴洛和坚镡,虽不是很亲近的亲戚,但也的确是远亲,周俊是看在坚镡的面子上,才对吴洛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

    刘秀凝视周俊片刻,说道:“看在他于宛城有功的情分上,朕暂且不治你的罪,倘若日后你再有徇私枉法之举,朕必严惩不贷!”

    周俊闻言,连忙叩首谢恩。

    把事情都处理完,刘秀站起身形,说道:“好了,今日之事,就到这里,余下的事,子陵处理就好。”

    周俊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衙役正把赵憙带来县府。”

    刘秀说道:“子陵可代我盘问于他,如赵憙确与邓奉有私通之举,就地关入大牢,若无与邓奉私通,可带入我军大营,我亲自接见。”

    严光起身,躬身施礼,说道:“微臣遵命!”

    刘秀没有再多做停留,迈步向外走去。

    在县衙的门口,还聚集着不少的百姓,以及刚被执行完杖刑的吴洛。

    吴洛算不上是宛城一霸,他到宛城的时间并不长,通常情况下,他和几个手下也只在集市里出没,但即便如此,被吴洛等人欺负过的商贩和百姓也不在少数。

    现在看到吴洛挨了杖刑,被打得嗷嗷惨叫,周围围观的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

    看到刘秀从县府里出来,在场的百姓们纷纷屈膝跪地,齐声说道:“陛下!”

    刚才周俊在县府门口,向刘秀叩拜的那一幕,百姓们也都看到了,知道眼前的这位俊朗青年,就是洛阳天子。

    看见跪倒一片的众人,刘秀摆手说道:“诸位快快请起!”

    等百姓们纷纷起身,刘秀朗声说道:“吴洛打着我汉室将领之名号,横行于市,欺男霸女,罪责难逃。

    朕念及他并无大恶,重责三十杖,以观后效!倘若日后吴洛再有恶性,诸位乡亲尽可到县府举报,县府定对其严惩!”

    百姓们闻言,无不喜形于色,纷纷再次跪地叩首,说道:“陛下圣明!”

    刘秀说道:“倘若宛县还有诸如此类之恶霸,亦可到县府检举,县府一旦查明,必定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

    跪拜的百姓齐齐叩首。

    现在刘秀最为重视的就是收服南阳的民心,而作为南阳郡府的宛县,更是重中之重。

    刘秀又安抚了一番在场的百姓,正要离去,这时候,一名青年快步走到刘秀近前,屈膝跪地,向前叩首,说道:“草民拜见陛下!”

    在青年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衙役。

    其中一名衙役快走两步,向刘秀一躬到地,说道:“启禀陛下,这位是赵憙!”

    哦,原来此人就是赵憙。

    刘秀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他看起来三十左右岁的年纪,相貌俊秀,文质彬彬。

    当初在昆阳的时候,刘秀应该是见过赵憙的,不过,当时赵憙还只是个无名小卒,刘秀也不可能记得他。

    但赵憙可牢牢记得刘秀,昆阳之战,刘秀带着三千敢死队,就敢硬碰硬的强攻四十万莽军,这一战,让赵憙的印象太深刻了,永生难忘。

    刘秀低头看着跪地的赵憙,问道:“你是赵憙?”

    “正是!”

    “有人举报你,与邓奉私通。”

    刘秀慢条斯理地说道。

    “草民并未与邓奉私通。”

    “……”赵憙说完话,沉默了,刘秀也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一直没等到赵憙的下文,刘秀忍不住问道:“你再没有别的可说了?

    这就是你对朕的解释?”

    赵憙说道:“清者自清。

    流言蜚语再多,也不会把黑染白,把白染黑。

    陛下乃一代明君圣主,自然明辨是非,草民以为,在陛下面前的过多解释,实乃对陛下的大不敬。”

    言下之意,明明子虚乌有之事,我还要向陛下解释,这不是在侮辱陛下的智商吗?

    刘秀没想到,赵憙会给自己这么一个答复。

    他愣了片刻,禁不住仰面而笑,点了点头,说道:“赵憙,朕希望能在大营中见到你。”

    他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亲自去查赵憙有无与邓奉私通这样的小事,如果赵憙能过了子陵那一关,基本也就说明这个人没什么问题,自己可以重用于他。

    说完话,他也不等赵憙作何反应,迈步离去。

    赵憙并不追问,跪在地上的身形转个方向,冲着刘秀离去的背影叩首道:“草民恭送陛下!”

    两名衙役上前,拍了拍赵憙的肩膀,乐呵呵地说道:“起来吧,陛下都已经走远了!赵憙,你还真有本事,刚见到陛下,就能把陛下哄得大笑,以后真飞黄腾达了,可也别忘提携一下我们兄弟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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