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要带上一大家子,出宫游玩,顺便巡视一番受灾的弘农郡。

    翌日早上,刘秀的仪仗刚刚出宫,一名身穿朝服的大臣便快步走了过来。

    突然有人接见天子的仪仗,护送的侍卫们皆吓了一跳。

    马车右手边的数名羽林卫端起长戟,将疾步而来的大臣拦挡住,沉声喝问道:“大胆!竟敢冲撞天子仪仗!”

    走到近前大臣,看眼面前的羽林卫,又瞧瞧羽林卫身后的御辇,他大声说道:“陛下,微臣太中大夫申屠刚,有事禀报陛下!”

    刘秀撩起御辇的帘帐,探出头来,寻声看去,还真是申屠刚,他一脸的莫名其妙,向左右的侍卫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

    而后他向申屠刚招了招手,后者快步走到马车近前,向刘秀拱手施礼。

    “申屠大夫,你这是?”

    申屠刚正色说道:“陛下,天下未定,陛下又怎能贪图享乐?

    现北方有卢芳勾结匈奴作乱,西方有羌胡之患,南方又有公孙述威逼朝廷,陛下此时出京游玩,实在是不合时宜,乃不善之举!”

    刘秀闻言,暗暗皱眉,自己就是带着人家,在三辅地区散散心,怎么这么一点小事,在申屠刚的口中就成了不善之举,自己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了?

    他说道:“我此行三辅,多则一月,少则半月,便可回京,申屠大夫不必多虑!”

    言下之意,你就别操心这些琐事了。

    可申屠刚却像是没听懂刘秀的话外之音,朗声说道:“天下未定,但凡明君,皆应励精图治,加倍努力,只为一时之兴,而贪图享乐,此昏君所为,还望陛下能收回成命!”

    刘秀心中不悦,沉声说道:“出京巡游之事,朕已经在朝堂上说过了,群臣皆不反对,申屠大夫还是回去吧!”

    说着话,他向左右的侍卫说道:“走!”

    听闻刘秀的命令,赶车的车夫扬起鞭子,要继续赶车往前走。

    这时候,申屠刚做出一个令所有人都为之咋舌的举动。

    他趴伏在地,把自己的脑袋伸到车轮前,大声说道:“陛下倘若执意要走,就从微臣的头上压过去吧!”

    赶车的车夫吓得一哆嗦,扬起来的鞭子都快抽下去了,他急急收回鞭子,惊出一身的冷汗。

    如果他这一鞭子真抽打下去,马车前行,那不把堂堂太中大夫的脑袋压扁了吗?

    他又惊又怕,禁不住连连喘着粗气,四周的羽林卫们也都是脸色顿变,急忙上前两人,拉着申屠刚的衣服,急声说道:“申屠大夫,你这是作甚,快快出来!”

    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他们也不太敢使劲往外拽。

    申屠刚趴在地上,非但没出来,反而还用自己的脑袋一个劲的去顶车轮,说道:“忠臣敢于直谏!陛下有不善之举,忠臣就该直谏天子!”

    刘秀从马车里出来,看着趴在马车底下,用脑袋顶着车轮的申屠刚,又好气又好笑,他蹲下身子,啼笑皆非地说道:“申屠大夫,你快出来吧!”

    申屠刚依旧不动,说道:“微臣愿宁死直谏陛下!”

    老头子倔起来,刘秀也拿他没辙,看着一个劲往车轱辘底下钻的申屠刚,刘秀一筹莫赞。

    申屠刚阻拦刘秀离京,后面的郭圣通、阴丽华等人自然也都看到了。

    太子刘强,更是带着一干弟弟妹妹们,跳出马车,来到刘秀的御辇这边,惊讶地看着。

    刘强比弟弟妹妹们大一些,也懂事一些,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他走到刘秀近前,小声提醒道:“父皇,申屠大夫所言,也不无道理。”

    刘秀目光一转,看向刘强,含笑问道:“强儿也认为为父该听申屠大夫的,不应离京出巡?”

    刘强向刘秀躬了躬身形,说道:“儿臣以为,申屠大夫所言有理。”

    刘秀笑问道:“强儿不是也想离京,想出去游玩一番吗?”

    刘强正色说道:“儿臣确实想离京游玩,但若是此举耽误了朝政大事,儿臣宁愿留在京城,哪都不去!”

    申屠刚闻言,忍不住扭头惊讶地看向刘强,心中暗暗感叹,太子小小年纪,却有这般之心性,真是不简单啊!刘秀仰面而笑,转头又看向刘阳,笑问道:“阳儿以为呢?”

    刘阳看看申屠刚,又瞧瞧父亲,说道:“申屠大夫一心为国,敢于直谏,是朝中栋梁之才,”稍顿,他又抬手指向申屠刚,小眉头拧成个疙瘩,沉声说道:“但申屠大夫此举,有逼宫之嫌,倘若不加以惩戒,以后岂不人人都可以以命挟天子?”

    刘阳这番话,可把申屠刚吓得不轻,他急声说道:“微臣并无要挟天子之意!”

    “可申屠大夫现在之举,不是要挟天子,又是什么?”

    刘阳板着小脸,一字一顿地说道:“申屠大夫明知天子仁善,不会枉顾申屠大夫之性命,不会让御辇从申屠大夫身上压过去,故,申屠大夫才敢如此作为吧!申屠大夫不仅是在以命相要挟,更是在欺天子仁善!”

    他这番话,把申屠刚吓出一身的白毛汗,老头子也不敢继续呆在车底下了,急忙爬出来,向刘秀叩首施礼,说道:“微臣并不此意,还请陛下明鉴……”他话没说完,刘阳向刘秀拱手施礼,说道:“申屠大夫之举,虽然过激,也不合时宜,但申屠大夫的本意是为国、为天子,儿臣望父皇不要惩戒申屠大夫!”

    先是把申屠刚的举动狠狠数落一番,而后又为申屠刚向刘秀求情,这一番恩威并施,可不像是个小娃娃所为。

    刘秀眼中闪现出流光溢彩,看向刘阳,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仲华对阳儿的教导,是真的上了心,连驭人之道,都已教导的入木三分。

    他向申屠刚挥挥手,说道:“申屠大夫请起!眼下出京游玩,这,确有不妥之处,申屠大夫的直谏,我亦深以为然,不过,正如阳儿所言,申屠大夫以死直谏,确有逼宫之嫌,但看在申屠大夫是一心为国、一心为君的份上,我就不做惩处了,还望申屠大夫以此为戒,以后不要再犯。”

    有事你就说事,动不动的就把脑袋往车轮子底下钻,这谁能受得了!刘秀暗暗翻白眼。

    申屠刚连忙向刘秀叩首,说道:“微臣谢陛下隆恩!”

    他也是一时心急,没想到被刘阳这个小娃娃,一下子挑出来这么多的毛病。

    不管刘秀心里痛快还是不痛快,申屠刚这么一闹,他确实是打消了出京游玩的心思。

    他坐回到马车上,对外面的侍卫道:“回宫!”

    御辇调头,缓缓行回宫内。

    刘阳没有马上离开,他向申屠刚拱手说道:“申屠大夫,刚才阳儿言语有冒犯之处,还望申屠大夫海涵。”

    申屠刚急忙拱手还礼,说道:“四皇子折煞微臣!微臣一时冲动,犯下冒犯天子之罪,承蒙四皇子仁德,为微臣求情,让微臣免受惩罚,微臣感激四皇子还来不及,又怎会怨怪四皇子呢!”

    已经先走一步的刘秀,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回头望望,见刘阳正和申屠刚相互鞠躬施礼,他嘴角扬起的更高。

    别看阳儿比强儿小好几岁,但驭人之道,乃至对人对事之心机,可要远胜强儿啊!这时候,刘秀的脑海中又回想起邓禹对他说过的话,太子仁善,但又太过于仁善。

    就以单独的个体而言,刘强绝对是个好人,而且还是个品德高尚、为人处世都让人挑不出来毛病的大好人,只是一个大好人,他真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吗?

    而刘阳和刘强完全不同,他其实更像他们的父亲刘秀。

    刘秀也是仁善之人,但他很清楚,自己在什么时候,对什么事,该用自己的仁善之心,在什么时候,对什么事,又该狠下一条心。

    别看刘阳现在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但他的身上,已经渐渐显露出刘秀的影子。

    刘秀宠爱刘阳,不仅仅是因为阴丽华的关系,更是因为在他的这些儿子里,只有刘阳与他最像。

    或者说,邓禹完全是以刘秀为样板,在费尽心思的培养刘阳。

    回宫之后,刘秀去了清凉殿,众嫔妃们也都回到各自的宫寝。

    今日可谓是趁兴而去,败兴而归,甚至连皇宫都没出去,就被申屠刚给拦了回来。

    郭圣通回到长秋宫后,召来刘强,询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强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向郭圣通讲述一遍,也包括刘阳对申屠刚的训斥。

    郭圣通听后,心思顿是一动。

    陛下可是决定好了的,要出京巡游,可申屠刚却能硬生生把陛下拦下来,还逼得陛下不得不收回成命,可见这位太中大夫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很不简单。

    今日他又挨了刘阳的训斥,想来,他对刘阳的印象一定好不了,这不正是太子趁机拉拢他的好机会吗?

    郭圣通思前想后,对大长秋陈志说道:“陈志!”

    “奴婢在!”

    站于一旁的陈志,急忙躬身施礼。

    郭圣通说道:“陈志,你以太子的名义,备一份厚礼,派人送到申屠府!”

    刘强一脸的不解,问道:“母后,您这是?”

    郭圣通白了他一眼,说道:“申屠大夫能阻止你父皇出游,在你父皇的心里,这位申屠大夫的分量可不轻,与申屠大夫处好关系,于强儿有百利而无一害!”

    刘强已经十一岁了,在皇宫里长大的他,明白的事情自然要比普通的孩子多得多。

    他知道,母亲一直担心自己的太子地位不保,会被四弟夺了去,刘强自己倒是对太子的地位不在乎,将来能不能做皇帝,他也不在乎。

    说他心大也好,说他是乐天派也罢,反正刘强就是这样的人,和他的生母郭圣通完全不同。

    他低声嘟囔道:“母后,没有……这个必要吧!”

    郭圣通恨其不强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形,走到刘强近前,说道:“母后让你拜宋弘为师,就是想让你在朝堂上找到一座稳固的靠山,结果宋弘还是个不争气的,现在,朝堂中的大臣,又有哪一位是能为你这位太子说话的?”

    刘强低垂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郭圣通气恼道:“可刘阳不一样,他拜在右将军门下,在朝堂上,右将军能为刘阳说话,很多大臣也会看在右将军的面子上,站在刘阳那一边,这些强儿都没有考虑过吗?”

    在朝堂里,不是官职越高,能量就越大。

    邓禹虽然只是个右将军,连三公九卿都排不进去,但他在朝中的能量可无限大,上能左右天子,下能引导群臣。

    现在郭圣通是追悔莫及,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让刘强拜在邓禹门下。

    宋弘虽是三公之一,看似位高权重,但在天子面前,说被罢官就被罢官,与邓禹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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