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临时锯开的木头堆在水边,然后再用粗大的南乡麻绳用力并排绑死。
    “噗!”
    “噗!”
    有人拿出一张干瘪的羊皮,用力地吹了起来。
    当然,也有人口气大的,拿出牛皮,开始吹牛皮。
    用羊皮筏子和牛皮筏子渡水,本只是凉州一带流行。
    毕竟凉州牛羊成群,比较容易得到羊皮和牛皮。
    后来冯都护主政凉州,季汉有了自己的畜牧业基地。
    再加上青贮技术和圈养技术的支持,以及毛纺工坊的高额利润,凉州畜牧业的发展可谓是一日千里。
    而畜牧业的快速发展,又可以为军中提供足够的皮革。
    炮制好的羊皮,重量极轻,平日里也可以折叠起来,根本不占地方。
    一旦到了渡水的时候,直接拿出来就吹。
    吹好以后,直接把几个羊皮绑在一起,就是一个羊皮筏子。
    也可以绑在竹筏或者木筏的周围,增加筏子的载重。
    骑兵渡水,同样可以用到这个东西。
    把吹好的羊皮绑在马身上,再借助马匹的游水能力,甚至可以渡过大江大河。
    此等渡水利器,冯鬼王岂会放过?
    自然是在军中大力推广。
    石包说要立刻尝试渡水,底气也正是在此。
    “哗!”
    很快,第一张筏子被推到水里。
    接着第二张,第三张……
    “快,跟上!”
    一个队率站在水里,大声招呼道:
    “楯,大楯,快点!”
    紧接着,扛着大楯的士卒很快就跳上筏子,冬地一声,把大楯竖到前面。
    队率第二个跟上,站在楯兵后在,挥手道:
    “后面的,跟上!”
    早就在水边列队等候的士卒,接二连三地开始登上筏子。
    不一会儿,筏子上就站满了人。
    他们全部只披着轻便的皮甲,就连队率,也没有穿防护更好的铁甲。
    原因很简单,除了减轻重量,让筏子能承载更多的人,还有就是因为强渡的时候,落水的概率极大。
    穿着皮甲,只要不是被人一箭射死,落水之后,说不得还能被后面的人救上来。
    若是披着铁甲,那就真落水就沉底,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筏上的士卒,站在最前面的几个,面容木讷,乃至冷漠。
    仿佛毫不关心对岸都有些什么。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除了有人偶尔轻抚一下手里的兵器,再无其它动作。
    这些人都是百战老兵,他们已经是把厮杀刻进了骨子里,不知在死亡线打了多少次滚。
    相比于他们的冷静,跟在他们后面的士卒,则是多多少少带着一些紧张。
    从他们紧握着兵器的手暴起的青筋,就可以看出心里并不平静。
    突陈军虽然经过严格的训练,同时又在高平关打了一场并不轻松的仗。
    但他们想成像领头的那几个百战老兵,还有不短的路要走。
    而这段路,很可能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不过被挑选出来强渡的他们,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害怕,而且还能井然有序地听从队率什长的军令,也算是难得可贵了。
    只要假以时日,在经历过实战的他们,成为精兵那是迟早的事——前提是他们能活下来。
    就如现在这一次强渡,就算是能成功,作为先锋的他们,伤亡十之六七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若是不能成功,那就是九死一生。
    汉军的举动,很快引起对岸魏军的注意。
    “将军,不好了,西贼要渡水了!”
    “什么!”
    得到消息魏将顿时急了,几乎是一路小跑地登上瞭望楼,定眼看去。
    虽然不能完全看清,但筏子向自己这边移动,却是可以看得出来。
    “简直就是疯子!”
    确定了汉军确实是在流水,魏将已经是脸色大变,忍不住地破口大骂:
    “疯子!疯子!”
    对面究竟是谁在领军?
    如此不讲常理!
    哪有才刚到就立刻组织渡水的?
    你不要扎营?
    你不要休整?
    简直就是不把底下将士的性命放在眼里,也不怕军士哗变!
    魏将心里发出恶毒的诅咒,嘴上却是一点也不敢怠慢:
    “来人!”
    “将军?”
    “立刻组织所有人,准备迎敌!”
    “喏!”
    魏将骂骂咧咧地又跑下瞭望楼。
    他必须要到前面去,亲自阻挡西贼登岸。
    筏子渐渐地过了水中央,开始进入丹水的东面。
    而东岸的魏军,也开始按预定的方案,在岸边列阵,严阵以待。
    眼看着进入了弓弩的射程范围,魏军战鼓声起。
    “放箭!”
    “蓬!”
    随着第一支箭出,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箭雨,抛向半空,向着第一批筏子落去。
    “举盾!”
    虽然大楯可以挡住前面箭失,但却挡不住空中落下的箭羽。
    幸好几乎筏上的士卒还带了小圆盾。
    所有人都举起自己的小圆盾,同时尽可能地缩成一团,尽量减少身体的暴露。
    第一波箭羽并没有对汉军造成太大的伤害,更多的箭羽,是落入了水里,溅起无害的水花,最后顺流而下。
    但随着筏子的继续前进,远比第一波箭羽的更强更密的箭雨很快又来了。
    这一回,汉军终于有人发出了惨叫。
    “不要动,挺住!
    ”
    眼看着旁边的菜鸟新兵受伤之后,忍不住地想要向后缩。
    老兵连忙大声喝斥。
    可是耳边传来的破空声,以及身体传来钻心般的痛,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让新兵根本控制不住求生的本能。
    他这一动之下,身体就越发地暴露出来。
    很快,又有一支箭射中了他。
    “啊!”
    新兵痛苦地翻滚起来。
    不大的筏子,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他翻滚,只听得“噗通”一声,他很快就掉落进水里。
    “救我!”
    冰冷的水流,似乎让他冷静下来,也似乎让他更加恐慌。
    咕冬咕冬地喝了几口水,他挣扎着冒出头来,双手在胡乱地挥舞着,哭喊着大叫。
    看到朝夕相处的同袍在生死间挣扎,不少人眼中不禁就是露出不忍之色。
    “拉住!”
    什长抓住筏上的竹杆递过去,大喝道:“抓紧了!”
    正在沉溺下去的士卒拼命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的竹杆。
    “其他人不要动!”
    看到有人想要伸手帮忙,什长连忙厉声阻止,“保护好你们自己!谁也不许乱动!”
    然后他再看向落水的士卒,“抓紧了,千万不要松手,若是松手,就没命了。”
    “拉我,拉我上去……”
    水里的士卒在苦苦哀求。
    “抓紧杆子,别放手,坚持跟到岸边,到时候自己想办法爬上来。”
    筏子站满了人,本就没有多少活动的空间,真要折腾救他,只会让筏子上更多的人中箭。
    更重要的是,现在救他上来,不免耽搁时间,不但会阻挡后面的筏子,更会耽误抢滩登陆。
    说话间,魏军的箭羽越发地密集。
    筏子上划浆的士卒,也是咬紧了牙关,卯足了劲,让筏子越来越快,争取渡过这最后一段水域。
    什长突觉手里的杆子一轻,心知不妙。
    定眼看去,果见落水的士卒已是放开了手,身子随着波浪翻腾几下,然后在水里渐渐变成了黑影,最后消失不见。
    水面上,除了一丝正在渐变澹红的血线,再无其他。
    旁边的筏子翻起的浪花,席卷了血线,终是与水流融成一体,再无异样。
    什长眼中的神色一暗,然后默默无语收回杆子,开始重新握紧自己的兵器。
    ……
    在付出不小的伤亡之后,第一个筏子终于撞上了岸边的岩石。
    “砰!”
    羊皮不堪重荷,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破了。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筏上的汉军将士,呐喊一声,纷纷跳下来,向前冲去。
    魏军的最后一波箭羽也随之而至,然后早就在岸边等候多时的魏军长戟长矛长枪开始攒刺。
    冲在最前面的汉军有好几个被高高挑起,连惨呼都没有发出,就命丧黄泉。
    他们身上的皮甲,根本挡不住这些长兵器的挑刺。
    “楯!”
    “哗啦!”
    几个才刚刚临时组成的大楯,根本无法挡住这么多兵器疯狂攻击。
    才冲到岸上汉军立足未稳,就被反推了回去。
    “啊!杀!”
    队率领着几个老兵,组成汉军最典型的小组阵三才阵,奋勇冲到最前面。
    格挡,刺杀,砍削,交替掩护……
    魏军猝不及防之下,终于出现了伤亡。
    “跟上!掩护!”
    什长大喝,领着底下的人,填进这个难得的空隙里。
    身后是河流,退无可退,再加上本就是怀了死志而来,剩下的汉军皆是大呼,悍不畏死地跟了上去。
    “顶住,必须要顶住,他们人不多,埋也能埋死他们!”
    魏军将领同样催促着底下的人,驱赶他们上去。
    血花飘起,腥味弥漫,金戈交击,鼻间,嘴里,耳中,皆是难受。
    “可惜了这么多的好儿郎……”
    胡遵举着望远镜,观察到对岸的战况,神情有些沉痛,发出一声惋惜的感叹。
    汉军没有一人后退,因为他们知道,根本没有路退回去。
    可是面对数量数倍于己的魏军,他们厮杀着,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终是淹没在魏军的人潮中。
    这些人,可都是自己突陈军的人啊!
    都是难得的将士。
    “不可惜,明日,我会亲自祭葬他们。”
    石包放下望远镜,面有肃容,目光深邃。
    “明日?”
    胡遵一惊,“中郎将的意思是,明日……”
    “让将士们继续伐木造筏,明日,我就要渡过丹水!”
    “中郎将,这……”
    石包转头看向胡遵,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指向对岸:
    “胡将军,你方才可曾注意到,魏贼的古怪之处?”
    一直被对岸的惨烈厮杀吸引了注意力,同时心里还在可惜那么多好儿郎的胡遵,不由地暗叫一声惭愧。
    “末将愚昧,请中郎将赐教。”
    “假的!”石包死死地盯着对岸,“贼子那些营寨,是假的,或者说,是空的,贼子根本没有在对岸布置太多的兵力!”
    “什么!”胡遵闻言,不由地大惊,“怎么可能!”
    早些的时候,斥侯明明探到贼子在对岸严密防范来着。
    “胡将军注意到没有,当我们的人渡水以后,贼子只在那里集结,而且据我观察,不过是数千人。”
    “渡水地点的两边,竟是没有多余的兵力护住两翼,这根本不符合列阵之道。”
    “若是方才我们把战线拉长,大举渡水,贼子怕是就要左支右绌。”
    胡遵闻言,顿时就是一怔,他重新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好一会,这才放下来,面有惊异之色:
    “果真如中郎将所言,贼子的列阵似乎有些古怪。”
    他看向石包,目光中不禁有些佩服。
    中郎将得冯都护看重,果然是有道理的。
    只见胡遵低声问道:
    “那依中郎将之见,贼子会不会别有他计?或者有什么埋伏?”
    石包自信地摇头:
    “若是换了别处,或许有可能,但上党眼下的情况,怕是贼子根本就没有想着要守住这里。”
    “胡将军别忘了,镇东将军已经由太原南下进入上党。”
    “若是贼子被我们拖在这里,到时候莫说守不住上党,只怕连他们都要被堵死在长子。”
    胡遵悚然一惊:
    “中郎将的意思是,贼子这是打算要逃跑?还是打算守壶关?”
    石包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们十有八九是要逃!”
    想守壶关?
    他们凭什么守?
    说着,石包又“嘿”了一声,“看起来,贼将恐怕也不是个简单角色,果决得很啊!”
    司马懿被镇东将军逼得由井陉奔逃冀州,想来定是提前通知了上党的贼军,让他们做好了准备。
    上党的贼将怕是在得知镇东将军的动向之后,就立刻决定弃守丹水。
    所以对岸营寨林立,除了是来不及拆除,恐怕亦是想要以空营诈自己,想要拖延时间。
    “幸亏中郎将出其不意,派人试探渡水,不然恐怕还发现不了贼子的诡计!”
    胡遵好歹也是领兵的人,经石包这么一分析,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胡将军,今明两日,恐怕你要多操劳一些,督促将士们多造筏子,争取明日能全军渡水。”
    “分内之事,岂敢说操劳?”
    石包与胡遵商议已定,两人于是分别行动。
    胡遵下去安排突陈军,而石包则是去找工程营。
    相信有了工程营的帮忙,这个事情会快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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