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安平王赵亮往宫里进献了不少名贵花木盆栽,但亦不过冰山一角。在那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贡品,更兼不在少数的美人。譬如说,此时在宋淑好眼前的安秋桐,安美人。

    若从常理来说,既然陛下在这里,哪怕屏退了宫人,应也会在远处守着,阿好过来无疑可以提前碰到。可是她一路顺利寻至木芙蓉树附近,不曾见着别的人。如此没有任何的防备,才会破坏了皇帝陛下与安美人的独处。

    因骤然撞破意外的一幕,阿好的动作有一瞬停滞,但她没有乱看,很快垂下眼,与两人行礼请安。她似乎昨天刚招了皇帝陛下的厌烦,今天又毁其好事……但希冀皇帝陛下的心情没有被破坏,并不与她计较这无心之过。

    从一众新进献的美人当中脱颖而出,被皇帝陛下召了侍寝,且一下子就被封了正五品的美人,安秋桐还是有那么两分得意的。

    后宫的情况她了解过,有分量的妃嫔不少,然皇帝陛下现下对她兴趣正浓,恰是她固宠的最佳时机。

    因为心里有所想法,安秋桐费了些劲,让人请了皇帝陛下到御花园与她相见。她提前好好查探过,这处地方偏僻,却有几株开得正好的清丽粉白的木芙蓉花,很有情调与趣味,不能更合适。

    本以为这儿是在御花园比较偏僻的位置,随便不会有人来,哪知道竟就被扰乱了她的计划。安秋桐缩回自己已经伸向了章煜身前的手,动作有些许不自然。

    之后,她看一眼这位看不出此刻喜怒的皇帝,再扫过了正行礼的宋淑好。安秋桐想了想,方记起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到长宁宫与太后娘娘请安时,见过。

    区区一个比宫女好些的女官罢了,纵有些姿色,似乎不过如此。有这一层想法在,安秋桐虽恼宋淑好的突然出现,但未将她放在眼里。

    只是绝佳机会被白白的浪费,没有来得及将自己的计划付诸了行动,安秋桐心里终究不悦。前一刻对着章煜的娇媚笑颜,瞬时收敛。

    ·

    一阵清风徐徐拂过,木芙蓉的香气被送到众人鼻尖流连。未在意撞破不撞破独处的章煜,在安秋桐往旁边让了让时,抬手理理衣裳,复垂眼去看宋淑好。心下想着她来得倒很是时候,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身姿笔挺,负手而立,淡淡开口免礼。

    待宋淑好起了身,章煜方沉声静气问道,“来做什么?”

    宋淑好低眉顺眼,柔声应答,“回陛下的话,奴婢是来为太后娘娘折一束木芙蓉的。”

    “退下罢。”

    章煜的话落入耳中,阿好难免疑惑。她已说明自己是来为太后娘娘折花,如何又要她即刻退下?但她唯有听从。

    阿好正准备行礼就此退下,余光瞥见安美人从她身边急急走过,面上似有不痛快,难免愣了愣。视线下意识追着安秋桐去,却很快便捕捉不到对方的身影,阿好亦反应过来,原不是要她告退。

    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

    转眼的功夫,只剩下章煜和阿好立在木芙蓉树旁。没有了其他的人在,章煜神情明显更轻松两分。

    当是时,他又问阿好,“膝盖落了伤?”乍听是没头没脑,略想一想便知晓话里说的是阿好昨天在马车里跪了好一阵子这桩。

    “奴婢无事,谢陛下关心。”突来的犹似关心的询问,未令宋淑好乱了神思,她迅速回答,语气从容。可循规蹈矩话语之中暗藏的客套与疏离之意,又太过浅显。

    膝盖泛了淤青是不假,但阿好确实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更加重要的是,罚是这个人罚的,又似委屈了她,转头关心起来。

    即使依旧不明白过去与她淡漠的皇帝陛下为何一再反常,可她总归不至于因此而幻想一些有的或没的,只是得更加小心应付。

    “瞧着你走路都不自然了,难不成要朕在这里亲自验一验?”

    昨天叫她跪了那么久,回来便后悔了。章煜过去没觉得自己脾气多坏,回宫以后想一想,似乎宋淑好也没有怎么得罪他,却因此吃了顿苦头。

    见她走过来时,纵不明显,可多少有些忍痛的样子,他才拉下脸问她一句,她却不领情。之前也是如此,对她表现得好些,她反而不自在。章煜忍不住想,换作别人,会这样么?

    再想到过去他们之间关系冷淡——事实上,他知道十弟与她有些私交,也知道章妡颇喜欢她,连自己的皇姐那样霸道的一个人都与她关系不错。唯独他们,始终像两个陌生的人。明明是这样,她却又能够为他舍命,说不出的矛盾。

    “虽然有些淤青,但无大碍,奴婢确实无事,陛下无须挂怀。”阿好生怕他会说到做到,略被言语逼迫,已经换了口风。

    章煜轻挑眉头,仿佛意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眼底却有些晦涩不明的意味。他低头拢了拢衣袖,不再多说这个,只是漫不经心道,“待折了花,早点回长宁宫。”而后抬脚离开。

    一时留下宋淑好站在原地,行礼目送他渐渐走远。待再瞧不见人,阿好长吁一气方才松懈下来,却没在意他这句早点回长宁宫的话。

    ·

    不但被宋淑好破坏了计划,且自己反而被皇帝陛下赶走了,安秋桐心底的不悦瞬间变成了愤懑。

    她走出去一阵,见到自己的大宫女,那股愤懑越难掩盖。但这是在御花园,并不好发作,她不得不暂时忍耐。

    可是心里头憋气,脸色总归没法多好。安秋桐郁郁不快,跟在她身后的大宫女更是诚惶诚恐。只安秋桐还未走出御花园,倒先遇见了其他人。

    “妾见过谢昭仪,见过谢嫔,与两位娘娘请安。”

    安秋桐行过礼,抬眼看向偶遇的这两位妃嫔。面对比自己品阶高上不少的谢岚烟与谢凝露,相较之前,安秋桐的神色多少缓和,不敢与她们摆脸色。

    柔弱却妩媚的谢昭仪谢岚烟,被宫女小心翼翼搀扶着。她素来身体孱弱,而白晃晃的皮肤被阳光一照晃似透明,嘴角一抹浅笑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楚楚动人的风情。

    站在谢岚烟身侧的是谢嫔谢凝露,虽是亲姐妹,但与谢岚烟五官不大相似,肤色同样白皙却十分红润,笑容更为明媚,是健康而元气的姿态。

    安秋桐知道她们的关系,且这位谢昭仪一向很得陛下宠爱。正是因为谢昭仪说宫中寂寞,希望可以有个人作伴,陛下才下旨让她的妹妹谢凝露进宫陪她。

    除此之外,安秋桐同样听说,谢昭仪身体不好与陛下有关,但涉及到一些秘辛,更多的无从得知。只知道陛下也因此对谢昭仪心生怜惜,即使时常留宿无双殿,却从不曾碰过谢昭仪……全因担心她身体受不住。

    想到这里便莫名忆起先前与陛下之间有过的缠绵,安秋桐忽而觉得不好意思,脸上一热,一时也忘记了之前的不痛快。又默默地想,传言或许是真的呢……

    好在安秋桐低着头,周围其他人皆未清楚瞧见她的脸色变化。谢岚烟或是一样无所觉,微微点头,与安秋桐免礼,温声寒暄。

    “安美人也是到御花园散心么?”

    “嗯。”安秋桐敛去念头,回过神立时记起先前的事,又说,“恕妾多言,昭仪娘娘若是想要往南面去赏花,最好避开那几株芙蓉树。”

    看似提醒的话,分明是特意令谢岚烟与谢凝露在意南面的这个地方。以及重要的,此刻在南面的人。

    可是她们两个都似不明白安秋桐言语里的另一层意思,谢岚烟脸上的笑一变不变,依旧点头,“谢谢妹妹提醒,”转而与谢凝露说,“既是如此,我们往东面去走一走罢。”

    谢凝露当即应和,也不理会安秋桐的尴尬。见她们调转了方向,相携着慢悠悠地离去,丝毫没有被她的话影响,安秋桐忍不住暗啐了两句。且在心底下着结论……这位看起来颇为柔弱的谢昭仪,不会太简单。

    ·

    宋淑好细心挑拣,折了一束开得最喜人的木芙蓉带回了永宁宫。走到殿外时,撞见了从殿内出来的小公主章妡,便笑着行礼。

    章妡不是冯太后所出,但她母妃诞下章妡便去了,因而她自小被冯太后养在膝下。冯太后视她如己出,章妡与冯太后关系亦十分亲密。还不曾配驸马,章妡依旧住在宫里,常常来长宁宫陪太后娘娘说话。

    宋淑好比章妡要大上两岁,但她们一起在学院里读过几年书,玩在一处的时间也就不少。章妡性子随和又意外洒脱,阿好与她相处时,也就不怎么拘谨。

    “哎,这花可真是好看。”章妡见到阿好,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扶起她,跟着顺手从阿好手里接过了花束。

    细看了看,章妡笑容顷刻比花儿还灿烂,“若是搁在甜白釉梅瓶里头,肯定更加好看。”

    她凑近轻嗅,一时又说,“你还是慢些进去罢,皇兄正在和母后理论呢,也不知道两个人是要理论出个什么来才罢休。要按我说,皇姐也没做错什么啊,又不曾逼迫了那些个人,都是心甘情愿的,还有什么不可以。”

    “还是皇兄那句话说得对,这后宫里妃嫔可是多多了,倒是没有人说皇兄半句的不是呢。没几个月前,那些大臣还一个劲劝皇兄广纳妃嫔。阿好,你说是不是?”

    章妡口无遮拦,一通话说罢才意识到自己的大胆,却并不惧,反而越发嘻嘻笑起来,“阿好,我和你说,这次我可绝对没有错。便是当着皇兄的面,这番话我也说得呀!”

    将花重新塞回宋淑好手中,章妡凑到她跟前,又小声道,“皇姐简直是我的榜样和楷模!若这次说通了母后,我觉着,我的好日子也马上就要来了!”说罢,嘿嘿一笑,也不管阿好是什么表情和想法,只拉着她去挑插花的瓷瓶。

    ☆、第7章 不妙

    章妡亲自挑选了一对缠枝莲纹的甜白釉梅瓶,将木芙蓉分作两小束插在了梅瓶里面。柔润纯净而又挺拔修长的梅瓶将木芙蓉衬得越发妍丽,她与阿好一人捧了一只准备送去与冯太后消气。

    本以为太后娘娘与皇帝陛下的争执应该已经告了一个段落,但两人走到门外却发现他们越吵越凶。

    章煜到底稳得住要好不少,冯太后却是声量一次比一次拔高,更似愤怒至极。

    “要不是陛下见天儿护着她,她哪里能够一日比一日嚣张得厉害?陛下非要说那些话,想来终不过是想气哀家罢了。”

    “你是皇帝,却说些不入后宫的话出来,好,很好。哀家明白了,只要哀家不好过,你们个个才高兴。只后悔哀家当年没有随先帝而去,留下来碍了你们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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