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糕给他作人情也是好的,便不能给别人,院里同窗分一分也好,没爹没娘光身投靠了,可不是处处受人欺负。

    少年原就生得苍白瘦削,到宋家这些日子也没能养得白胖些,手上捏着糕,见石桂拒了,面上泛红,非得给她:“我不吃这些甜的,你拿了去罢。”

    石桂眨眨眼儿,约摸明白过来,知道这是他的好意,冲他福一福:“谢堂少爷。”笑团团的接过来,少年这才露出点笑意,冲她点一点头。

    石桂拿着糕去厨房,婆子知道是她是替繁杏来拿菜的,又是备酒又是切肉,新黄米包了红枣作的煎糕,板鸭清煮现切,皮肉晶莹,这会儿螃蟹也肥了,一个婆子开瓮儿,问道:“繁杏姑娘这两日可能吃蟹?”

    这是问石桂繁杏来没来月事,若是来了,还给她煎生姜红糖茶吃,对比送到至乐斋去的,样样殷勤事事妥帖。

    香糟嫩蟹盛在青瓷小碟里头,又打了一壶菊花酒,四层的食盒子摆得满满当当的,顶上还放了酸枣儿捣的粘:“这是去岁摘的□□浸的酒,给繁杏姑娘尝尝鲜。”

    一面笑一面替石桂把食盒子拎到院里,石桂摸了钱出来,这么一盒子摆开来也有一桌,哪知道石桂也有,鲜鲊银鱼白似玉,新鲜菱角草桥荸荠剥得齐整整的搁在小碟里头:“这个给姑娘当零嘴儿。”

    石桂不意跑一趟厨房还能得着这个,推了一回:“怎么好拿婶子的东西。”推托不过,到底收下了。

    繁杏先问一声差事可妥了,看石桂点头招手让她进屋,桌上早已经摆出一对杯子来,手里托了个美人颈的细银盖瓶儿:“你没吃过酒,喝点这个霜菊露,太太给的,我今年还没尝过呢。”

    给石桂也倒了一杯,分吃了板鸭,还有煎糕,繁杏并不怎么说话,石桂也就陪着,两个都想起家人来,彼此都没话说,石桂不说家人,繁杏也不记得自己生在哪儿,只知道叫人卖了,也是一程一程的转,落到宋家已是高运。

    “等吃了饭,你就去院里九花山子下边耍。”繁杏知道石桂没得着话不敢随意出院门:“春燕也太仔细了些,你夜里去看看你干娘。”

    郑娘子前二日送了重阳糕过来,说她要跟女儿一道过节,石桂葡萄走不开,便不带她们去,给她们送些糕,就算过了节了。

    葡萄巴不得不去,留在院里头好吃的好用的东西多,到了节庆给姨娘磕头还有赏钱好拿,脆生生应上一声,装些香糖果子兜回去吃。

    石桂又吃又拿,到底过意不去,收拾了东西,替繁杏打下手,她不碰针线,专门做帐,字儿认得比春燕更多,一把小算盘摸出来,噼啪啪打得直响。

    繁杏一拿出帐册来,石桂便识趣出了门,拿了些糕饼点心,带上繁杏给她的线串山楂跟酸枣子糕儿去看葡萄。

    葡萄也在守院,见着她来,两个坐了泡上茶吃点心,别个都过节,这才觉得寂寞,原来一院子热热闹闹的,正到过节才晓得自个儿是孤雁。

    葡萄兴致颇高:“你可不知道,太太许了姨娘家里人来看她呢。”钱姨娘家里是小买卖人,就在金陵城里开着铺子,来宋家也是一样穿绸戴金,似她这样体面,宅子里头确是无有人过了。

    钱姨娘这里人不比叶氏那儿多,葡萄吃喝了一半,仰了脸儿告诉石桂:“下个月我就提三等了。”葡萄也是粗使,提上三等月钱又涨一涨。

    石桂给她道喜,让她请客作东道,一样是粗使,石桂身上还穿着淡竹石菊给她的旧衣,葡萄已经通身换了新的,一件珊瑚红的上衫,一条青碧浅色素花裙儿,耳眼里扎着红珠,手上拢了香串,连头发都不是双丫,束了小辫儿,脸上还搽了胭脂。

    石桂也不知怎么劝她收敛些,劝她也不会听,可看在往日一处的情分,总要说上两句:“原来钱姨娘身边的姐姐们就不泛酸?她们是老人了,姐姐升得这样快,且得软和些。”

    葡萄伸了手指头点点她:“偏你软懦没出息,你就不能上进些,把淡竹石菊给挤下去?”石桂疑心她有事,可又不确实,只她们坐在这儿的一会功夫,银缕伸头张了好几回,葡萄待要再说,银缕出来了:“夜里老爷要来,赶紧预备起来。”

    石桂赶紧把点心给了葡萄,出了远翠阁,一路从木樨香处走到至乐斋去,石桂去时屋里已经点了灯,守门的小厮问起来,石桂回说是来给堂少爷送零嘴儿的。

    宋勉见着她微微一笑,还是手脚无处安放,他哪里摆得出少爷的谱,石桂把剥好的菱角荸荠送到小桌上:“少爷尝尝这个,全是新鲜的。”

    少年不意她还特意跑这一趟,知道是给他的回礼,东西比他给的糕不知好了多少,嚅嚅说不出话来,看着穿鹅黄袄儿青布裤子的小丫头快步出去,孤伶伶一盏灯照着粉嫩嫩的菱角,一口咬着又水又糯,细细嚼了才又坐到案前,拿挑子拨了灯火,铺开书册对着灯火苦读。

    ☆、第47章 出门

    纪夫人的宴会定在重阳之后的两日,前一天夜里,上房的丫头们就忙活起来,浴房里围了帘儿给叶氏沐浴,羊奶浸过身子,冲洗干净再抹脂膏。

    近身侍候的细活计是春燕繁杏两个做的,熏衣裳这样的累活就分派到石桂几个身上,玉簪秋叶两个去取竹香子,玉兰迎春取了热水来,往大铜盆里头倾满了,挑了花露搁进去两勺子。

    银嘴的水晶瓶子,细长长美人颈也似,石桂往常也会进屋做些扫尘的活计,见着珐琅大座钟跟象牙八音盒,知道是打穗州海岸上来的,见这个倒惊讶。

    也闹不明白这会儿到底是哪个年月,按到清朝头上罢,衣饰又不对,猜测大概是晚明,想问还是咽下去,宅里头的丫头哪会知道皇帝的年号。

    竹香子就是竹编的熏笼,倒似个小方桌那样大,罩在铜盆上,在上头铺上叶氏明儿要穿的衣裳,先两面都熏过一回,再把竹香子抬起来,换过一回水,在铜盆里头搁上个香炉,梅花饼子掰碎了点燃,浅浅一层热水没过炉脚,玉兰教石桂翻衣裳:“这么熏着,衣裳就不染烟气了。”

    一屋子都是梅花香,叶氏平素不爱用香,屋里供些佛手柑松针叶取取清味,出客的衣裳一层一层的都要熏,里衣中衣外裳,还有几层裙子,最外头那一件,衬了马尾毛做的裙箍,裙子是撑开来了,可熏起来也更难些。

    光是替叶氏熏衣,石桂一下午手就没停过,出门要穿一身带一身,熏得她身上也一股子梅花香饼味儿,她自家闻久了不觉着,繁杏一走近就打趣一句:“可了不得,旁个是熏衣裳,你是熏人了。”

    好在这香饼儿味道淡,若是冲些,站上一下午人都晕过去,熏好的衣裳搁到竹箱子里,香味经久不散,第二日要穿了,再拿出来把褶痕烫平。

    春燕跟着出门,想一回带上了迎春玉兰两个,还要再带上两个小丫头内外跑腿,眼睛一扫,见石桂在揉胳膊,笑一笑:“明儿你也一道跟了去罢。”

    这话一说,良姜木瓜都艳羡的看了她,石桂也没想到能跟着出门,夜里就问淡竹石菊:“跟着太太出门,可有什么忌讳?”

    “在别个院子里头别胡闹乱跑就成,紧跟着姐姐们,出不了茬子的。”淡竹缩在被里头,跟石菊两个脚叠了脚儿取暖,石菊手脚冷,这会儿天才有了几分凉意,她就觉得冻了,屋里还没烧炭,丫头也分不着,两个人的被子叠起来,把脚缩在里头。

    石桂理衣裳,那两个就团着手,淡竹咂了嘴儿说口淡想吃咸的,石桂抓一把瓜子给她,淡竹有滋有味磕起来:“你这下子可算有眼福了,纪家的姑娘不定就是太子妃呢。”

    石桂于这些事半点不知,淡竹兴兴头头说起来:“纪家太太是皇后的妹妹,纪大人又得圣人的眼,他们家的大姑娘也正是年纪,保不齐这回选妃就能挑中呢。”

    作了太子妃,往后就是皇后娘娘,石桂听说过帝后情深意笃,圣人仅有的一女三子俱是皇后所出,叶家就是帮着颜家补了亏空,这才得了圣眷。

    “我听说家里的姑娘也要参选的,咱们老太爷不是太子太傅么,家里的姑娘会不会也选成妃子?”说是要参选,可却没半点声息,叶家为着女儿要选妃,送了那么多东西来,宋家这三个,不说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两个就添了当季的新衣裳,好似半点儿都不在意这事。

    “二太太那么个人,竟千方百计的要给大姑娘报免选。反是二老爷不哼不哈没个声响,怕还得送进去送一回呢。”甘氏争强好胜无人不知,但凡大房有的,她必要争上一争,这一回竟会去求了老太太给女儿报病免选,白白放过这么出头的个机会。

    “石桂听了一怔,怪道这些日子姚汪两位姨娘脚步殷勤,袜子鞋子腰封披帛,这些活也不知道做了多久,一件件的送上来,石桂先还当是想跟着叶氏出门去,后来才知道,二姑娘三姑娘两个还得去参选。

    两位姨娘才刚抬上来的时候,自然也动过心思,弄些小巧说些甜话,可叶氏对她们只当看不见听不见,多一个人跟院子里头多了一根草一株花,没半点分别,这才知道她根本也不拿她们放在眼里,从此安分守己,不敢惹事,这回来求叫叶氏一句话就打发了:“家里已经有了安排。”

    到底怎么个安排,她们倒是想问的,让叶氏淡淡扫过一眼,都不敢开口了,若两个有些宠爱也还罢了,宋望海本就不甚喜欢她们,当着叶氏的面,半分底气也无,姚姨娘乍着胆子问一声甚个安排,高升家的便笑:“这可不是姨娘该知道的事儿。”

    说起了甘氏,淡竹的嘴越下停不下来:“这一回为着纪家夫人办宴,二太太往老太太跟前说了许多好话,想叫老太太下令,把大姑娘也带了去呢。”大姑娘就是宋之湄,甘氏身上没诰封,家里办宴的时候她还能过来,出去交际的一向是叶氏。

    宋家很少办宴,宋老太太爱佛道,叶氏自来不喜这些,甘氏倒是想办的,可却插不进手,如今女儿要结亲事了,这才急起来,要是没处交际,那些个夫人哪里知道她女儿的好处呢?

    既是花宴,纪家又是有女儿的,带了女儿出门交际也是应当,可甘氏起了这份心思,又不肯叫宋望海跟叶氏张这口,便只得去磨老太太了。

    老太太没应,甘氏又送了些重阳糕点来,还使人搬了两盆绿菊,一盆让叶氏赏给了钱姨娘,一盆搬到两个女儿屋子里。

    甘氏见路走不通,不得已求了宋望海,零零碎碎寻了许多话头来,偏偏叶氏不闻不问,就是不接这个口。

    怪道今儿宋望海来了叶氏院子一回,回来十来日了,他自来没进过叶氏的院子,光看春燕繁杏的模样,就知他平素也不常来,略坐了坐,又往了西边去了。

    上房丫头口紧,可看春燕的脸色,也知道宋望海来了没甚好事,淡竹磕出瓜子仁来,一个自个儿吃,一个送到石菊口里:“这下子二太太又得头痛脚痛心口痛了。”

    她说了半日,石菊石桂两个都不接话头,啧了一声:“你们俩还真是亲姐妹不成,两个闷葫芦。”

    石菊挨在她身上嘻嘻笑:“你也少说些,要□□燕姐姐知道了,非得罚你不可。”一面说一面去刮她的鼻子。

    自生下来宋荫堂,宋望海就再不曾在叶氏院子里过过夜,淡竹石菊咬耳朵,叫石桂听见了,她吃了一惊,怪不得甘氏跟叶氏家世差别这样大,却敢这么闹腾呢。

    “那太太……”石桂才说了三个字就把话给咽下去了,淡竹却一脸精明模样,她跟石菊都是叶家家生子:“有老太爷老太太,往后还有大少爷,再不济还有舅爷呢。”

    怪道叶氏底气这么足,宋望海宠爱不宠爱,与她轻似鸿毛,可连正院的丫头都知道,宋望海心里怎么会不明白,等老太爷仙去,大少爷还未能独挡一面的时候,叶氏的日子怕要难过了。

    石桂点了头,把才发的青衣红裙儿取出来摆好,因着要出门,还洗过头,取了几件首饰摆出来,小珠花红绒绳,再加一串香串儿,第二日打扮得齐齐整整的,跟在玉兰后头出了门。

    叶氏一车,余容泽芝两个坐一车,两个身量仿佛,衣裳又是一样,看着倒似双生子,坐上翠帏车,大丫头们跟了车,小丫头子就在街上走。

    哪知道才出了巷子口,后头跟了一辆车出来,一样的青绸翠帏车,跟车赶马的一也都是一样的服饰,石桂远远一看,认出那个眼熟的竟是宋之湄屋里的小丫头。

    石桂并不曾听说老太太许了宋之湄跟出来,快步跑上前去报给了玉兰,玉兰抽一口气,又往上告诉了春燕。

    车里良久没有声息,春燕掀了帘儿张头一看,后头那辆车紧紧跟着,叫人看着还当是宋家出来三辆车,顶头打得徽号也是一样的,甘氏便是拿捏着叶氏不会当众撕破脸,才出此下策,跟都跟出了,叶氏还能把她赶回去不成?

    春燕紧紧皱得眉头,放下帘子告诉叶氏,这会儿拦了让人回去还来得及,叶氏却似默认了,后头那车不紧不慢跟着过桥走街。

    既不是石桂能管的,她就安心看看街景,至于回去宋老太太要如何发怒,也不干叶氏的事儿,甘氏只怕又要倒霉,可她为着女儿这一份心也能说得上真挚了。

    能出宋家,踩在大道上走一走,比坐车还叫石桂高兴,早上只开了早点铺子,卖馄饨蒸饺儿大包子,还有鸭油酥跟肉馅儿小饺子,叶氏院里头吃素,这些个石桂许久没尝着了,眼睛一溜,就有人来兜售,她赶紧摇摇头,心里有些疑惑,叶氏不碰荤食,可怎么吃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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