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说来吃烤羊,没带羊,这大晚上的倒是把老院长难为了一下,好在雁塔书院的厨房储备充足,老院长安排人去厨房找了找,整只的羊自然是没有的,但是羊肉并不少。
    孟长安去厨房拎了好多羊肉回来,皇帝却看了看沈冷:“朕听说你做饭的手艺极好?而且你也很自得?”
    沈冷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绷带,还没说话,皇帝直接站起来:“那你是没见识过朕的手艺。”
    所有人都有些懵。
    皇帝挽起袖子:“朕来动手,你们等着吃就是了,当年北击黑武,那地方寒冷的不像话,带着的水能当砖头用,干粮可以砸死人,在冰天雪地里实在饿的没办法,就突袭了黑武人的一座营地,可他们只有牛羊。”
    他一边说一边收拾羊肉:“我们宁人吃牛羊肉很少,大部分人觉得腥气,朕就想了个法子烤来吃,结果那一顿吃的真的美到了极致,以至于朕现在也念念不忘。”
    沈冷想了想,心说还不是饿的,可没好意思说出来。
    那应该就是皇帝年少时候带兵突入黑武境内三百里那一战,也就是因为那一战,黑武人时至今日都对皇帝极为忌惮,当初听闻是留王即位,黑武国内一片惊呼。
    沈冷想的是这些,老院长则看着沈冷若有所思。
    多少年了,陛下没有亲自动手做过饭?
    孟长安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陛下真性情。
    “懒道人,把盐和辣椒粉递给朕。”
    皇帝自然而然的说了一句,然后突然愣住。
    沈先生自然而然的把东西递过去,然后也突然愣住。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沈先生随即向后退了几步。
    “孟长安,你先替朕烤着。”
    皇帝叫了一声,然后对沈先生说道:“随朕到湖边走走。”
    沈先生连忙垂首:“臣遵旨。”
    说完了之后又愣住,已经多久没有自称臣下了?
    孟长安过来替皇帝烤肉,皇帝和沈先生两个人出了老院长的独院往湖边走,沈先生亦步亦趋的跟着始终没敢先说话,他这些年来自作主张没有让沈冷和皇帝相认,是因为他觉得那是不负责,是愧对陛下的恩义,可毕竟是自作主张。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远离了小院之后皇帝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臣担心,沈冷不是陛下的孩子。”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皇帝哼了一声:“你看看那脾气秉性,你看看的行事风格,你再看看他那眼神,他那面相,若有心的话多留意一些便会看出来和朕有太多相似之处,若非有血缘关系在怎么可能会如此?你应该知道,朕的儿子,相貌也各有不同,毕竟他们的母亲不是一个人,但性格上来说还是随朕的地方多些,虽然你离开朕身边已经多年,如今对朕的儿子们已经不熟悉,可朕可以告诉你......最像朕的,偏偏就不是朕身边的这些。”
    话说到这其实已经很明显,皇帝认定了沈冷就是当年珍贵妃的那个孩子。
    “陛下!”
    沈先生忽然跪了下来:“臣知道,这些年来臣自作主张有可能误了一位皇子的未来,使他多受苦难折磨,是臣万死不赎之罪,但臣更在乎的是陛下,若沈冷不是呢?当年陛下不在王府里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除了皇后和珍贵妃之外怕是谁也说不清楚,臣斗胆说一句,皇后和珍贵妃可能都对陛下有所隐瞒,皇后隐瞒了什么自不必多说,珍贵妃为何隐瞒,臣还没有一丝头绪。”
    皇帝皱眉:“不管她们两个当年做了些什么,会不会影响沈冷的身份?”
    沈先生沉默了很久,以头触地:“会!”
    皇帝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罢了,你知道的,朕当年就最信任你,知道你做事谨慎认真,也知道你对朕的情义,所以很多事朕只对你一个人说,哪怕是现在,朕依然觉得你是朕身边最适合与朕做朋友的人,而非君臣,朕是皇帝,皇帝也需要朋友。”
    “可陛下,需要却不能有朋友。”
    “你起来吧。”
    皇帝伸手拉了沈先生一把:“既然你想把这件事负责到底,朕就给你负责到底的权利,之前朕已经交代过叶流云不要再去查了,让你去查,你在外面,比在里面会查的更彻底些,当年朕在离开王府之前可以大开杀戒,朕如今依然可以大开杀戒。”
    沈先生肩膀颤抖了一下,能体会到陛下的那种愤怒。
    当年,那是一位亲王加上来自于父亲的愤怒,如今是一位父亲加上来自于帝王的愤怒。
    这件事一旦水落石出,陛下绝对不会再留任何情面,因为陛下觉得自己被骗了,被欺辱,而他的孩子则在外边受了十几年的苦。
    “你觉得,主要的问题在珍妃,而不是皇后?”
    皇帝突然问了一句。
    沈先生连忙摇头:“臣如今还不敢定论,但当初为什么是皇后把孩子亲手交给臣,臣还想不明白,臣已经大概有了方向,可能需要廷尉府和流云会协助一下,当年那几位府里下人和外面请来的几位郎中,若能找到,便是关键。”
    “朕会让叶流云和韩唤枝去查一查。”
    沈先生有些为难的说道:“现在需要廷尉府和流云会的人去查,可一旦用了他们,知道的人就太多了,臣担心,万一是......”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可意思皇帝懂了。
    万一是什么丑闻,那就遮挡不住。
    “你先自己查着吧。”
    皇帝沉思片刻后摆了摆手:“回去吃肉。”
    皇宫。
    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个夜晚,珍贵妃坐在窗口看着外面的星月发呆,下人们已经发现,贵妃娘娘最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在窗口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几乎不动。
    下人们担心,可小心翼翼的去问过,珍贵妃只是微微摇头一言不发。
    在这个晚上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仿佛想把自己心口里别闷着的东西吐出去,奈何那根本就吐不出去,压了她这么多年,那委屈,那辛苦,那艰难,那悲愤,那一切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是可以轻易抒发出去的,一口浊气,吐出来的不过是一分憋塞罢了。
    “去把七德叫进来。”
    她回头吩咐了一声,伺候在身边的宫女立刻转身出去,一炷香之后,一名身穿宫廷侍卫服饰的中年男人快步进来,进门之后跪倒在地:“娘娘,臣来了。”
    “我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你了?”
    珍贵妃问。
    “娘娘已经有差不多六七年没有召见过臣了。”
    “你是我的娘家人。”
    珍贵妃看着窗外:“如果说这宫里宫外还有一个人是我可以深信不疑的,那只能是你,当初我嫁入王府的时候身份卑微,你是跟着我进王府的,在王府里做个下人......后来进宫,你也跟着进来,但我知道我必须得比在王府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的活着才行,可如今我可能快活不下去了。”
    七德的脸色骤然一白,猛的抬起头:“娘娘,又是那个贱人?!”
    还能是哪个贱人?只能是那个贱人!
    “你去帮我查查。”
    珍贵妃看向七德:“不要惊动任何人,你自己去查,也绝不能让人任何人知道......沈冷,到底是不是当初皇后交给了青松道人的那个孩子,如果是的话,你帮我去做几件事。”
    “请娘娘吩咐。”
    “连山道,云来城,青环山下有个村子,当年我身边伺候着的几位老人我都安排在那边隐居避世,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没有去打扰,是因为我担心皇后找到她们,她们于我来说是有大功的,可正因为这大功她们也不得不面对随时而来的大祸,她们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我不想她们最终落一个惨死的下场,可是......”
    珍贵妃在此时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知道当年真相的只有他们几个了,一旦她们被皇后先找到,那么必死无疑,皇后是容不得她们活着的,本来皇后已经不那么在意毕竟已经过去近二十年,风平浪静,然而青松道人回来了,那个沈冷也就越发被人关注起来,皇后不可能毫无察觉。”
    七德忽然懂了。
    那几个人如果死了,娘娘心里也就踏实了,错处是皇后的错处,和娘娘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孩子不认,又或者有别的转机,终究不会被皇后提前下手杀了娘娘。
    “臣知道怎么办了。”
    七德起身:“臣明天一早就离宫南下,娘娘确定那几人一直都在云来城青环山?”
    “当初她们答应过我的,不会轻易离开。”
    “臣告退。”
    七德转身。
    珍贵妃忽然又叫了一声:“七德......你别死,若你再出了什么事,我身边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这些年来父亲母亲相继出事,家族每年都会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还不是皇后从中作梗,你要好好活着。”
    “臣会一直守着娘娘的。”
    七德没回头,停了片刻后大步离去。
    与此同时,皇后寝宫。
    一个老太监在夜色之中悄悄进来,寝宫里的人见来得是他全都惊了一下,老太监也不理会,直接进到了里边,正跪在佛像前诚心诵经的皇后听到脚步声微微皱眉:“说过了,谁在这个时候进来谁就是活的不耐烦了。”
    老太监却没停下来,一直走到皇后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是老奴,七德动了,之前去见了珍妃......算起来,至少七年没有动过了。”
    皇后猛的转头:“你也有很多年没有动过了。”
    老太监问:“怎么办?”
    “跟着吧。”
    皇后沉思片刻:“让白小洛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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