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商明白,在这个没有网络广告,以及信息相对滞后的年代,要建立所谓的通商以及销售渠道,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通往任何一州的销售渠道,都需要进行多年的积累,特别是在没有银行账户与工商管理体制存在的情况下,拿了货就跑,或是赖账拖欠的案例在这个时代可谓比比皆是,而且即使是商贸体系还并不是非常的成熟,但这个年代也是有进货和销售账期的存在的。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不可能什么买卖都去做现款,这不符合商业经营的模范规律,南北通商的性质必然会衍生出赊账的条件。

    这种形式虽然有利于人类商贸的进行,但在汉朝这种法律管理执行相对滞后且困难的条件下,商户合作中走死逃亡的案例几乎比比皆是,络绎不绝。

    在这样恶劣的通商条件之下,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经济损失,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借由大商户的销售渠道进行商品销售。

    例如糜家经营商贸百年,手中攥有的销售渠道基本上都已经是合作了很多年的,经过多年的试炼,且在经营规模上都是比较成熟的渠道,比较有信誉保障。

    不能说万无一失,但至少可以将商贸中的不必要风险,降到最低。

    可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丹阳郡在陶商的眼中,已经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是他事业的基点,他不想让徐州任何一家,包括糜家的势力掺和到这当中来。

    真的不想。

    “元龙兄,我若是让糜家的势力伸手入丹阳郡,那日后徐州的其他士族若是不服气,也要进来分一杯羹,那该怎么办?这件事可是当初你对我说过的。”陶商紧紧的盯着陈登,他心中有些预感,打从与陈登见面一开始,他似乎就落入了这个人的道道。

    陈登长叹口气,表情亦是显得颇为无奈。

    “府君,这事说来也确实是登事先不曾筹谋完全,颇想当然尔,此时此刻,若是不让糜氏介入进来,若府君自行成立商号,若是要经营成规模,以陈登粗略算来,至少需要十载光阴,如此一来,却是得耽误太多的时辰,如今天下纷乱,袁术随时就可能攻至丹阳郡……府君,时不我待啊。”

    陶商听了这话,开始在厅堂内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摸着光滑的下巴,脑中开始急速飞转。

    果然,自己有些小瞧陈登了。

    当初一心投奔到自己麾下的这位徐州隐匿高人,并不是像他想象中的那么无私热枕。

    人,终归还是会有私心的,陶商忘记了,眼前的这位高人,可是在历史上将曹操,吕布,刘备等人都曾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卓绝人物。

    沉默了良久之后。

    “陶某可以让糜家参与丹阳局的盐铁贩卖,但陶某却不能全权委托于糜家,糜家的老字号陶某不会用的……陶某必须要成立一个新的商户,可以让糜家入股,但执行之权必须要掌握在陶某的手里。”

    陈登闻言不由的有些好奇,道:“参股乃是何意?”

    陶商顿了一顿,为陈登解释道:“说白了,就是合作,我与糜家两方同出资源共同经营,然后按照付出比例参与分红。”

    陈登恍然的点了点头,又道:“这样的商贾经营方式,糜竺能同意吗?”

    陶商闻言不由笑了。

    还在装呢,同不同意,似乎已经不归糜家说了算了。

    陶商笃定的道:“肯定会的!糜竺是生意人,不论陶某给他的限制如何,但若是能够参与到丹阳郡的商贸之中,他必然是会答应的,这是糜竺身为商人的天性,绝无可能更改。而且丹阳郡开采铁矿和盐矿如此大的动作,糜竺身为徐州士族,肯定是早就知到了信,他现在也一定是在抓心挠肝,渴望能够参与到这其中来,只是陶某一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说到这里,陶商一语双关的道:“现在陶某愿意给他机会,就看徐州的士族上不上道了。”

    陈登恍然的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道:“府君这话,倒是不假,不过依照登想来,若是能让糜竺主动过来恳请府君加入丹阳郡的盐铁贩卖,然后由府君跟他磋商此事,咱们想必也会硬气一些。”

    咱们?呵呵。

    陶商的双眸微微眯起,定定的看着陈登,道:“元龙打算怎么做?”

    陈登向着陶商一拱手,郑重言道:“由登亲自跑一趟彭城,从侧面敲打敲打糜竺,让他主动派人过来与府君磋商此事。”

    所谓闻弦而知雅意,陶商很明白陈登这次亲自回糜府是干什么去了。

    以陈登的智慧与口才,还有其家世背景,外带糜竺对于丹阳郡商务插手的渴望,想要说服糜竺主动过来凑局,或者说是早就已经在陈登设定让糜家参局的剧本中,这完全就不是问题。

    甚至说,在陶商看来,陈登只需要一封书信,就能招呼的动糜竺。

    可他还要亲自前往,无非就是有两个目的。

    一是他要当面卖糜竺一个人情。

    士族中的人情,可不是普通老百姓平日里请吃请喝的那么丁大的薄面,更何况陈登卖给糜竺的,可谓是一个天大的人情。这个人情,足矣影响到陈、糜二家日后在徐州的关系和利益走向。

    二是要回扣。

    明白了陈登的想法之后,陶商晓得陈登的贪欲还是不小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大,不管他当初与糜竺有没有沟通过此事,但眼下糜竺若是想要办成这件事,陈登不在当中狠狠的宰糜竺一道,陶商敢对灯发誓,他陶子度的表字从此就可倒过来写。

    叫肚子。

    谁都不是白给的,当初陈登屁颠屁颠的跑到陶商身边,主动向他示好归附,寻求一个有发展的主子,那只是表面,他的主动投效,根本就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欣赏自己这个人吗?陈登毕竟是徐州的士族中人,若是没有私心想捞好处,根本就不可能……可惜陶商反应的有点晚了。

    毕竟,他是徐州排名第一的智者。

    扮猪吃老虎,厉害啊,这只猪直到今天才开始露出了他的獠牙。

    “好,此事就交给你了,你去吧,元龙早去早回,丹阳郡还需要你。”

    陈登闻言,心下不由的狂喜,他一边向陶商拱手称谢,一边转身走出了厅堂,回去收拾行囊。

    陈登的身影方才一消失,便见陶商立刻对着厅外招呼道:“裴钱,裴钱在吗?”

    裴钱的动作非常迅速,立时便走入厅。

    “府君有何吩咐?”

    陶商转身走到桌案之边,拿起一支笔,在一卷干净的简牍上开始写信。

    写完之后,便见陶商走到裴钱的身边,将简牍放在了他的手中,郑重的对他道:“你亲自回一趟彭城,去一趟刺史府,面见我的父亲,将这封家书亲自交到我父亲的手里,不可经手外人,记住!一定要亲自交给他!”

    裴钱好奇的低头看了看陶商给他的家书,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事情居然值得陶府君如此郑重,但他还是正色对陶商保证道:“府君放心,属下一定谨慎办理此事。”

    陶商挥了挥手,道:“去吧,切记我的嘱托。”

    ……

    ……

    数日之后,陈登和裴钱,便分别从两个方向进入了彭城。

    进入彭城之后,陈登进入了糜竺的府邸,而裴钱则是径直往去了刺史府面见陶谦。

    彭城,糜府。

    陈登坐在客位,悠闲的喝着香茶。

    中国的茶文化历时有四千七百多年,在东汉末年,却还未曾普及于大众,唯有士绅上流社会的高层人物,才有资格品茶论道。

    当时的茶叶大部分都出自于荆州的荼陵,也就是现代的湖南茶陵,其价格之昂贵,令人瞠目结舌,而且茶陵每年的产量极为有限,不是什么样的人家都能购置得到的,或者说,不是什么人家都能购置的起的。

    糜竺虽然是天下商贾之中少有的巨富,但这荼陵的香茗,每年入府的数量也是极为有限,他今日破例拿出来招待陈登,足可见这位陈家长子在糜竺心中的地位是何等的重要。

    糜竺笑呵呵的看着陈登,身为彭城四大家族之一的糜家家主,此刻面对陈家的嫡子,糜竺的脸上竟然是多了几分献媚之情。这完全让人想象不到。

    “元龙这段时间着实是辛苦了,多少年了,也不曾见你活动关系前往彭城,前番你反倒是主动请缨去往丹阳郡,远走他乡,换成是糜某,着实是做不到的。”

    陈登慢悠悠的放下了茶盏,微笑着转头看向糜竺。

    他的神情虽然客气,但却不显任何的谦卑,反倒是有几分凌人之色。

    “糜兄和曹公在彭城你争我夺,这个是非之地,陈某不敢来啊,彭城之地,登若是掺和进来,只怕是被你和曹公挤兑的连一副完整的皮囊都剩不下,我也只能跟着陶府君去丹阳谋一个生路而已。”

    糜竺闻言,连忙摆手道:“元龙,你看你这话说的,若不是当初令尊离开彭城前往沛国,这彭城的士族哪里会乱成这样?你陈氏虽然处事低调,但我等都明白,咱徐州的士族之首,非令尊莫属!其实你父子二人若是肯回来,彭城的士族之间还有甚事可争,大家都必然是得以陈氏马首是瞻。”

    陈登闻言摆了摆手,不置可否:“糜兄,你也不必如此抬举于我,陶府君欲自立商号,找你糜家合作,这茬子,你接还是不接?”

    糜竺心中对丹阳郡虽然向往,但他还是谨慎的问陈登道:“元龙以为此事我该当如何?”

    陈登慢悠悠的道:“糜兄,登既然都亲自登门走访了,这事糜兄觉得还有什么可需要商榷的吗?”

    糜竺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道:“元龙如此说,那竺就放心了,回头我就派心腹之人,亲自前往金陵城,与大公子磋商合伙贩卖私盐之事。”

    陈登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登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糜兄,陈登先行告辞一步,丹阳郡的政务繁忙,登不能长时间离开,感谢你的香茗,着实是好茶,上品,翌日再来拜会品尝便是。”

    糜竺闻言急忙起身,冲着外面拍了拍手。

    少时,便见糜府的一众下人们,搬着十口大木箱子,脚步匆匆的来到了厅堂之内。

    下人们将箱子打开,其中的一口装的是茶叶,而另外九只大箱子中,则装的全都是金灿灿的麟趾金。

    陈登的眉毛不自觉的动了动,突然一转头,道:“糜兄,你这是干什么……太客气了吧。”

    糜竺爽快的笑着,豪爽道:“知音难寻,这荼陵的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喝的惯,元龙既然喜好这口,为兄又岂能吝啬藏私,至于这些黄物,实乃是孝敬令尊当年对我的提携,与元龙并无关系,元龙切勿多想便是。”

    糜竺的话说的既敞亮又圆润,令陈登感到很是满意。

    他冲着糜竺拱了拱手,笑道:“如此,弟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兄长美意。”

    糜竺呵呵一笑,拱手道:“元龙,你我两家也算是神交,为兄乃是鲁钝之人,不懂大势,元龙父子身为徐州士族领袖,今后这徐州有什么风向,我等士族又当归于何处,或是该当侍奉于谁,元龙心下另有计较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提醒糜某。”

    说到这里,便见糜竺顿了顿,方才又道:“毕竟,咱徐州的士族,都是绑在一条船上的。”

    陈登冲着糜竺拱了拱手,道:“糜兄放心,陈登乃是士族中人,自当以徐州士族的利益为先。”

    说到这,陈登抬手指向了东南,道:“至少到目前为止,咱们这些人,还是应该力保陶公子的,根据登这几个月的观察,他确实是可保我徐州士族中人的良选。”

    糜竺闻言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陈登的话中,有一些弦外之音,糜竺也是能听出来的。

    至少在目前为止……

    士族终归是士族,一切的一切,还是以利益为先,这一点,陈登一直都看的很明白。

    比起曹豹,糜竺,王朗,赵昱等在彭城称雄的四大家主,陈登虽然年轻,但着实是高明了不止一筹。

    在陶谦进入徐州之后,身为徐州士族领袖的陈氏,没有选择继续留在风口浪尖,而是迅速的撤出了权利斗争的旋涡中心,前往沛国暂避,只是留下四大家族在彭城,犹如跳梁小丑一般的你争我夺,在天下人面前进行可笑的表演。

    直到陶商声名鹊起之后,陈登亲自出马,前往投诚,一则是在观察试探他,二则陈登也是在不知不觉间,将徐州士族的力量渗透到了丹阳郡,此番骤然将糜家也带入了丹阳,利益的分割几乎已成定局,饶是陶商也是措不及防。

    而现在的陈氏一族,在时隔多年之后又以陈登为首脑,再次回到了彭城的政治旋涡中心,而陈氏的重量和话语度依旧在士族中可以达到一言九鼎之效。

    陈氏,以陈登和其父陈珪为首,其实一直都是能够左右徐州士族风向的真正领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从无动摇。

    他们甚至有一定的能量在未来决定,这徐州刺史的真正归属。

    不过至少在目前,陶商的表现,还是令陈登比较满意的,所以陈氏还是打算继续拥护他。

    但这种隐隐受制的感觉,已经令陶商感觉到了苗头。

    但这并不是陶商想要的感觉,至少他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在未来掌管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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