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显然不会计较。

    郭嘉也不忘问询燕清:“重光?”

    燕清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闻言矜雅一笑,虚虚摆手,以作谢绝:“我就不必了。你也莫要贪杯,即使不怕误事,贸然开禁,也有伤身之嫌。”

    郭嘉虽迭声应好,就是听那语气,只怕是敷衍居多。

    燕清就在旁坐着,一会儿大可亲自监督,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一时片刻的放纵。

    心里想着的,却是这一幕真够奇了怪了:明明前几个时辰还见他们暗潮汹涌,隐有针锋相对之势的,关系是怎么突飞猛进,变得如此之好的?

    即使只是表面功夫,也很是可疑。

    不是燕清偏心,而是若论起武力值,纵有一百个郭嘉加起来,也不可能是吕布的一合之敌;然一比起耍弄心眼,吕布尽管大有进步,想跟郭嘉较量,怕还差了几百年的道行。

    就担心吕布这二傻子被郭嘉的花言巧语所骗,傻乎乎地上了什么当还不自知。

    须臾,燕清默默地摇了摇头,松了微微凝着的眉,也给自己慢慢斟了半盏,要来个小酌怡情。

    谁知左边紧挨着他坐着的吕布就跟浑身长了眼睛似的,刚还跟郭嘉有说有笑,这会儿就倏然转身,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手里剩的那半盏跟燕清手里尚未动过的半盏来了个交换,道:“此酿甚甘,重光不妨试上一试。”

    不由分说地把自己喝剩的换给燕清后,他又转过身去,跟郭嘉继续说话了。

    不都是同一坛里倒出来的酒,能有甚么区别?

    燕清忍俊不禁,却也不揭穿,只借着矮桌下宽袍的遮掩,不轻不重地踩了吕布那硬邦邦的胫骨一下。

    诚如燕清所料的那般,等晚膳用罢,瓷盘尽被扫荡而空,一只只圆滚滚的酒坛七横八竖地躺着,里头空空如也,是连半滴酒都倒不出来了。

    除了酒量惊人的吕布,和及时打住的他以外,在场的另外三位,就没剩一个还能直立行走的了。

    看着烂醉如泥的他们,燕清好笑道:“就知一起了饮酒这头,今日就干不了正事了。”

    不过该吩咐下去的已经吩咐下去了,只剩下个最重要的人选尚未决定,是该注意劳逸结合,不急这一天两天。

    灯火辉耀,映得美人侧颜如玉般柔暖,肌肤细腻白皙,容貌俊美夺目,气质皎洁若仙,吕布被勾得心痒痒,忍不住伸出一手,揽着靠外的那肩:“莫管他们,叫下人抬入房里安置即可。”

    燕清扬了扬唇,将他那掌轻轻拂开,一臂环在吕布颈上,往下一拢,再一踮足,落下个如蜻蜓点水的吻,旋即笑道:“明知要唤人进来收拾,还动手动脚?”

    结果吕布立马就身体力行,证明自己刚刚不过是小打小闹,随时就能给他来一回大动。

    燕清不想一不小心就玩过火了,赶紧挡着他解自己衣带的动作,转移话题道:“我们也快些回房,洗漱安置,等到了榻上,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吕布被他闻言软语地一哄,心就软得厉害,也对一会儿要说的话产生了点期待来,便老老实实地听话照做。

    等吕布安分守己地躺到床榻上了,一双精炯锐利的虎目一直追随着燕清,心神荡漾地等着时,心爱的军师祭酒却叫他难得失望了一回:“不知主公认为,何人堪当离间绍瓒同盟的大任?”

    燕清自己苦思冥想不得,忽然意识到身为主公的吕布,或许更为清楚一些,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也找他问了一问。

    只是良辰美景在前,美人如珠如玉,此时此刻的吕布,满脑子装着的都是些不可告人的带色废料,听得燕清冷不防地这么一问,又对上他肃然的目光,整个人都愣住了:“啥?”

    这也没听见?

    见他光明正大地恍了神,燕清也没办法,只得把问题重复了一次。

    吕布勉强敛起萎靡之情,打起精神细细思忖了会儿,口中念念有词:“此人需忠诚可信,机灵善辩,还得懂得自保脱身之道……”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倒是燕清听他把这人该具备的素质给清楚念叨出来后,犹如醍醐灌顶,猛然间想起一个人选来。

    说起挑拨离间,尔虞我诈的例子,三国里可谓是数不胜数:此时尚未出生的姜维跟钟会,到底是互相利用还是后者遭了前者蛊惑,姑且不得而知;荀彧献出的二虎竞食和驱虎吞狼之策;中诸葛亮之计,屡进谗言,让曹叡忧心司马懿位高权重,把他削职不用的华歆等人;曹操假套近乎,让马腾韩遂相互猜忌,联盟自破……

    这些各中好手,现在要么不为己用,要么连冠都未及,能当什么用?

    却有一个天纵奇才,被他彻彻底底地疏漏过去了。

    这人先是让来盗取书信的旧时友人蒋干自食恶果,斩了并无通敌之心的蔡瑁、张允,后又跟黄盖联手,演绎了一出流芳千古,着人津津乐道的“苦肉计”,不但骗过了周营里身为细作的蔡氏兄弟,叫精明睿智如曹操也上了大当,对黄盖投降一事信以为真,也让曹营那几十万士卒葬身火海,一统天下的野心支离破碎。

    若三国时期只能颁一个影帝奖杯出去,那绝对非周瑜莫属。

    之前扬州形势未定,刚刚收用身为战俘的孙策,又一口气把孙家旧部全还给了他,是冒着极大风险的。

    一个不慎,就是任鱼入海。

    身为孙策的至交好友,又有经天纬地之才,周瑜便是叫猛虎有腾云驾雾之能的那双飞翼,燕清不知心腹,只能慎重起见,先将他放回故乡,也不舍得弃之不用,叫对方没得也生出嫌隙,领太守一职,也算破格重用了。

    现孙策先剿郑宝,后经徐州数役,屡建功勋,得了提拔,在吕布势中,怎么也不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真正有了独领一军的资本,人见都愿道句颇有其父当年风采。

    当孙策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时,那原先薄如蝉翼的归属感,也逐渐变得稳固,犹如实质了。

    而他过得如意,周氏一族也颇受重用,周瑜就不可能劝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叛吕自立了。

    那现在不就是启用这雪藏多日的王佐之资的大好时机?

    燕清越想越觉得可行,哪儿还等得及明日,直接一跃而起,将一脸懵然的吕布抛到身后不理不顾。

    一边披衣疾走,一边提声唤人备上醒酒汤,要捉烂醉如泥的郭嘉商议具体事宜了。

    第114章 公瑾诈降

    饶是郭嘉之才策谋略堪称举世罕觅,辨人批命亦是神准异常,也未能料到自己还有明明都醉得不省人事了,还能被上司粗鲁灌入醒酒汤,逼着清醒过来的一天。

    只是当他痛苦地睁开眼,正要发作,就看到了笑颜如花的燕清背后跟着个印堂发黑,凶神恶煞,只憋屈不言的主公。

    极善审时度势的郭嘉,当场就被这可怖光景给惹得一个激灵,迅速将心态给调整了过来,只惫懒地抬了抬眼帘,等晕陶陶的脑子恢复片刻,才简单问道:“几更了?”

    燕清笑容可掬:“三更已过,四更未至。”

    “你也知道这是什么时候。”郭嘉满腹牢骚,瞧着虎着脸的吕布一身惊天怨气,不难想象自己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想笑又不好笑出来,只得强忍下去,长叹一声,问道:“重光有何要事,竟连这一晚功夫都等不得?”

    “自是十万火急。”燕清讨好地把他扶正,又披上一件厚实的外衣,省得他被晚上的冷风冻着:“早些与你和主公定下,就能早些放信鸽上路,他不就能早些赶去?”

    郭嘉以鼻子重重地出了口气,不置可否道:“何人?”

    燕清万分肯定道:“你看周瑜周公瑾如何?”

    “庐江太守?”郭嘉蹙了蹙眉,身为扬州别驾,他对这个世家出身,这一年里政绩出挑,考评出彩,相貌很是英俊豪锐的青年虽有印象,却并不算深:“主公麾下文武如云,若真细择,未必就没好的人选。何故用他担此大任?”

    燕清的兴奋劲儿还没下去,也早做好了长篇大论的打算,听他质疑,便温和一笑,徐徐道来:“依清之见,公瑾为英隽异才,极有胆略,初初为其友伯符……”

    ……

    十日后,由倾力说服了吕布与郭嘉两人的燕清所送出的信件,经几只浑身雪白、体态圆润的鸽子之足,静悄悄地到了庐江舒县的太守官邸,轻轻落入一指如葱根的手中。

    周瑜展开布绢,见这密信的落款处竟是主公印戳,不禁惑然凝眉。

    辅人解密释码之物,虽置于书房之中,与机密一同无时无刻不着亲随看守,只是周瑜智极,平日又颇有闲暇,出于谨慎起见,早已将其了然于胸,如自幼便熟读的经史子集那般倒背如流尔,完全不必再仰仗那些外物,就可即刻进行解读。

    他却不慌不忙,先把布绢重新卷好,拢入袖中,温然一笑,先屏退侍婢,步入密室之内,又命人在外严密坚守,才独自伏在案前,细细审阅。

    读完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只是待陷入思绪之中的周瑜走出室内,侍卫们却足足候了几炷香的时间。

    “这封送去甄城,这封,”周瑜唤入一亲信,淡淡一笑:“就送去寿春。”

    因吕布军中唯有事关紧急时,才采用飞鸽传书这手段,是以暂未得人知晓。周瑜一边暗自筹备,一边耐心地等了几天,果真就等来快马几匹,收到几封煞有其事,实则言之无物的假信。

    他也认认真真地回书几封,遣人驰送出去,便慢条斯理地准备了十数车粮草,点上一百余原就是只听命于他的部曲,竟是要亲自押送着这批军资往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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