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要修成刘协要求的那种程度,没十来万人是不可能在三年五载里完工的,哪怕不出工钱,总不能饭食都不给一口吧?使用的都是青壮,耽误的则是农忙,又得在秋收时候蒙受多大的损失?

    燕清特意腾出宝贵的时间来,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朝廷算了一笔帐,把这此消彼长的事儿列得清清楚楚,又微微笑着当朝驳倒了几个无理取闹的文官。

    那些一直闹腾的文武公卿,就齐齐收了义愤填膺的模样,再不替陛下吱声了。

    任谁都知道,这堂堂国库穷得叮当响,恐怕还没吕布帐中随便捞个等阶稍高些的将领或幕僚的私库来得丰腴。

    他们不知道的是,最招眼热的燕清虽得了数不胜数的丰厚赏赐,却全捐出去帮助基础建设了,是真正的两袖清风,无半件长物。

    燕清那谦谦君子还好,吕布却向来不是善茬,当燕清在舌战群儒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站没站相地抱着猿臂,一声不吭地背靠着柱,似笑非笑地看着,而被那锐利目光扫过的人具都心里发寒。

    这会儿开了这口,等于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不肯给小皇帝蒙上了。

    好在吕布也知道不能将皇帝逼急了下不来台,而是采取了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的做法,之后大笔一挥,同意了刘协立侍中伏完之女伏寿为后、又将其父升为执金吾的要求。

    刘协这才心气稍平,之后颇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敢试探吕布容忍底线所在了。

    这会儿秋老虎刚过,天渐渐变凉,又是一大清早的,得比正午时多加几件衣才不觉冷。

    刘备纵使一路精心筹谋,将面面算到,不到真能面圣这日,心是无法放下的。

    而在出门前,心里那强压下的激动和期盼都盖过了一切,以至于等站到此处了,才意识到自个儿在单薄的朝服底下穿得不够厚实,唯有将手藏入袖中攥成拳,稍微吸了吸鼻头。

    “大哥冷着了?”

    关羽最为观察入微,哪怕刘备以眼神否认,也仍然挪了挪站姿,将从南边刮来的凉风挡住了。

    张飞略露懵懂之色,却也有样学样,将刘备另一边儿挡住。

    好在小皇帝没叫这一班对他十分恭敬的臣子跟前摆太长时间久违的皇帝架子,而是见好就收,很快让内侍出来,将他们领到偏殿候着,再单独召刘表入内。

    已进行到这一步了,刘备自是不急不躁,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殿内陈设,心中略有感慨浮现。

    皇帝先是寄希望于刘表身上,可他几句试探后,刘表这志只在守住荆州的圆滑,就让他一身力气没处使了。

    刘表知道自己不善博弈,在下注之前,就越要进行慎重斟酌考虑。最气人的是,在如此费时过后,假使他仍然觉得风险颇大,就直接弃盘不赌,继续观望。

    无论怎么看,刘协这急吼吼地表现出意图、却严重欠缺规划的姿态,是半点也不被刘表看好的。

    在满心迫切,却挨了几句没滋没味的敷衍后,刘协似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意兴阑珊地将这根滑不腻手的老油条打发开,改引了他方才大力举荐表功的刘备进来。

    尽管汉室宗亲堪称遍布天下,关乎汉室血脉,也不可能不查验清楚对方来历。刘协命宗正卿取来宗族世谱念诵后,确定刘备此人是为中山靖王之后,论辈分称得上是他离得极远的叔叔时,也没太在乎。

    等到与刘备真正交谈,观其不俗气势后,刘协的想法才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他起初寄以厚望的刘表,就如刘焉一般让他失望至极;而从没抱过期望的这远房皇叔,却给了他个天大的惊喜。

    这既是侄叔,也是君臣关系的二人屏退所有,只留一跟随其多年的心腹内侍,之后竟是交谈甚欢。

    刘协在龙颜大悦下,不但亲口认他做叔,又赐下重重封赏,封其为左将军、宜城亭侯,接着设宴款待,之后更是频频召其入内,俨然视作肱骨。

    对于耳目灵通的燕清等人,刘协如此高调的行径,早就被通传个一清二楚了。

    倒不全是他们布下的人马,而是见天子失势、吕布掌权已成事实,总不缺趋炎附势者的。

    吕布心情不甚美好,却见燕清与郭嘉皆是笑眯眯的互换眼色,也顾不得醋海生波了,更多是感到纳闷:“刘备此等以贩履织席为生的无名小卒一跃做了皇叔,还不知要如何猖狂,而那小崽子之所以这般器重仰仗,还不就是指望扶持他来牵制我等?局面如此不利,二位先生何故不愁不怒,还颇为欢喜?”

    想当初他除董卓后,数次千里往返救驾,为刘协擦过不少屁股,可谓是立下汗马功劳。哪怕怀有私心,皇帝得到的实惠也是半点不少的。结果他这般辛苦劳累,折损人马,得来的升迁和敬重,也比不得个战功零星的刘备多。

    最膈应的是,还是他亲手放他们安然进的宫。

    燕清拍了拍他那紧绷的肩膀,笑道:“主公与秋后的蚱蜢计较什么?倒是陛下如此配合我所设的引蛇出洞,当谢主隆恩才是。”

    这次是斩除掉刘协所有可用的羽翼,下次就可以将对方一举拉下皇位了。

    吕布不是蠢人,听得愣了一愣后,很快回过神来了。

    郭嘉道:“就是待将人全都寻出,要如何处置?主公若贸然行王霸之事,难免蒙受骂名,不可轻动。重光可莫要大意,心急之下,或就惹火烧身了。”

    燕清其实并不似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哪怕他知道的比其他人要多得多,可事态也一直在变化,说不准就彻底脱出他的把握范畴了。

    为此他不惜让吕布同意刘协纳伏完之女为后,就是为了将变数尽可能降到最低。

    燕清微微颔首:“奉孝安心。”

    刘协年纪不大,城府也不深,自不知道他满心以为藏得隐蔽的想法,其实在明眼人里皆已显露无疑。

    等他认为自己已彻底将这皇叔划拉到自己阵营中,便很快开始了下一步行动。

    第172章 紧锣密鼓

    刘协先是去了伏寿处。

    见她身为一国之后,所居宫室却很是简陋,半点比不得洛阳殿所的金碧辉煌,不禁念及自身不得不仰吕布鼻息的处境,一时悲从中来,不由掩面而泣。

    伏皇后大惊失色,忙挥退宫人,匐行而拜,怯声询问:“陛下何故悲戚?”

    刘协一边拭泪,一边将自己自小受何皇后迫害、又经董卓暴虐,后以为苦尽甘来,却被马腾韩遂害得颜面尽失,最后彻底落入吕布手中,处处受到制辖,不说掌权扬威,就连自由都成了奢望的事,一一道来。

    伏皇后听得心惊肉跳,虽难以对他所说之痛感同身受——她并不觉得住着看着虽不够构造恢弘、却也足够舒适的殿堂有何屈辱,更不感到比起在长安忍饥挨饿,难以为继的日子、现在有多苦痛难熬——可既然刘协泪流满面,她也颇觉万分不忍,欲要为他分忧。

    只是她嫁入皇室之前,也不过是饱读诗书的闺中女子罢了,哪儿来的权势与势如中天的吕布抗衡?唯有写信一封,托父伏完来见。

    待执金吾伏完受召入宫,惊见帝后凄然情状,也油然生出主辱臣死之感。

    他义愤填膺间,只道愿为斩除弄权吕贼、重振君纲而肝脑涂地。

    刘协却神情一肃,道:“皇丈莫急。吕布专横,然随者无数,既有智者为其出谋划策,又有勇武之士为其攻城拔寨,身边亦常有数百带甲亲随跟从,还擅笼络民心,诋毁汉室。如此威势,岂是当初董贼比得的?皇丈纵有赤胆忠肝,凭赤手空拳,又怎敌得过武夫刀戟之利?你若以卵击石,性命有碍,吾势单力薄,亦命不久矣!”

    吕布有盖世武勇,为世人目睹,哪怕他是单枪匹马,刘协纵寻遍天下,在单打独斗间,也无法寻得堪与之为敌的对手来。更何况是孱弱无力的文人伏完?

    伏完忙拜道:“是臣鲁莽,险些误了陛下大事,实在该死。”

    刘协摇头:“皇丈与吾至戚,不过关心则乱,何出此言?只是要如何对付此贼,还需徐徐图之。”

    联系外头诸侯,是没有希望的了。

    一是这宫中遍布吕布耳目,真正忠于他这天子的,却是寥寥无几,以至于叫他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假使借助外臣,又哪个不在吕布的坚实下?定然将他惊动,功亏一篑乎。

    二是经讨伐董卓的十支联军之事,刘协也看清了这些只顾趁朝廷衰微,就大肆相互征伐兼并,毫无护主爱君之意,倒是各怀鬼胎,假大意行己欲的卑鄙小人的真面目。

    三是吕布羽翼已丰,论其势盛,已无人可挡,非除去此人,则无半分效用。

    伏完听完,提醒道:“吕贼虽勇,彼时在虎牢关前,亦曾为三英所退。陛下既称玄德为叔,何不命他与其二位义弟一起,伺机狙杀吕贼?”

    刘协慎重其事地交代道:“皇叔忠肝义胆,可当重用。只是此事非筹备万全,不可妄行,否一击不成,往后再无天日,且定害了尔等性命。”

    可想而知,假使没能杀成吕布,接踵而来的,就是被彻底激怒的猛虎的无穷无尽的报复,哪怕刘协不会丢了性命,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当日十路联军临城时,吕布只带几千骑兵,就将他们数次打得溃不成军,遥遥退避,唯有刘关张三人挺身而出,将吕布击退。

    可换言之,那三人不讲常规道义,齐齐上阵,也只是在势均力敌一阵后占到上风,将他击退而已。

    吕布虽为董卓效力,却没想过要为其卖命,很是爱惜自己性命,见势不妙,不愿自身有半分折损,便从容而退,上百回的交锋下来,竟未被伤到半根毫毛。

    况且这回势单力薄的,可绝不是吕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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