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笑道,“谁承想你能让孩子踢的球打到?从小就教你要好好习武,你非不听。”

    萧怀朔道,“这是意外!”又道,“明明是我被球打到,他反而吓哭了。我就这么可怕?”

    如意笑道,“他们以为你是玉面寒枪,不高兴了连鬼王也按在地上揍。怕你打他呢。”

    萧怀朔哼哼唧唧的,道,“那他肯定想不到,朕不但不打他,还封他做大将军。”

    如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啊,号啕大将军。也亏你想得出来。”

    萧怀朔道,“他不是破涕为笑了吗。”

    如意道,“是啊,天子亲封的嚎啕大将军,听上去多威风。等日后他知道号啕是什么意思,非得奋力当上真的大将军,才能逃过被人笑一辈子的命。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偏偏要和个小孩子计较。”

    姐弟二人说笑了一会儿,复又寂静下来。

    漫长的静默之后,萧怀朔问道,“……你还在埋怨我吗?”

    他们都知道萧怀朔指的是什么,亦没有必要懂装不懂。如意想了许久,才道,“没什么可埋怨的。”

    这件事揭开还是不揭,并无对错可言。只看更怜悯谁罢了。但她确实偶尔会冒出个念头,想萧怀朔为什么选择戳穿这个秘密——站在萧怀朔的立场上,他有足够的动机和理由继续隐瞒这件事,不管是为了先皇还是为了徐思,甚至是为了如意。亦只庄七娘能从中得到公平和宽慰罢了。而萧怀朔恐怕对庄七娘并无怜悯。

    当然,还有另一个解释——他厌恶如意分走他的母爱。可如意并不这么觉得。

    直觉告诉她不要深究,她便不肯发问。只道,“……阿娘今日将我支开,大概是想私下祭奠那个孩子吧。”

    萧怀朔道,“……是,这会儿应该已经结束了。”

    如意道,“若能解开心结便好了。”

    萧怀朔停住脚步,如意走了几步才意识到,便回头看向他。

    萧怀朔也看着她。

    许久之后,他才又说,“阿娘她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她应该早就有所准备,只是心存侥幸不愿去面对真相罢了。与其说揭开这件事让她痛不欲生,不如说恰是揭开之后,她才知道原以为会溃烂的伤口,其实已经痊愈了。”

    如意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萧怀朔不闪不避的望着她,“从一开始阿娘就想要一个女儿,她希望、甚至祈祷自己怀的是个女孩,”他说,“她并没有准备生下一个儿子。你以为这是什么缘故?”

    如意不由反驳,“你怎么知道……”。

    萧怀朔打断她,道,“决明和翟姑姑都这么说,不然阿娘也不会这么轻易受骗。”他说,“阿娘其实很清楚,一旦她生下的是个男孩儿,那孩子定然是活不了的。”他又说,“而且孩子是阿爹先过目了,才抱到她面前的。这些她也都知道。”

    他说,“阿娘真就想不到吗?不管她生的是男是女,只要阿爹先过目了,最后抱到她面前的就肯定是个女孩。”

    “有那么多人在场,甚至翟姑姑也在。只要阿娘生出一点疑心,稍加追问,也该知道端倪了。可是这么多年,阿娘却连想都没想过——她真的就那么信任阿爹吗?”

    萧怀朔道,“她只是不想问罢了。”

    片刻后,他又说,“何况,那个孩子是不是她亲生的,也许根本就不重要。”

    如意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萧怀朔便又道,“揭开这件事,真的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他说,“你对庄七娘又有多深的感情?阿娘对那个孩子大概也相去不远。事到如今再说阿娘该有多么伤心,只怕阿娘自己都很茫然。并不是她无情——而是她根本连那个孩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也许他和李斛一模一样呢。他真走到阿娘面前,说不定阿娘还会感到厌恶。比起来她更难过的,大概是自己的女儿要被旁人夺走了——可是,”他望着如意,缓缓问道,“夺得走吗?”

    ……夺不走。

    她无需回答,眼睛已告诉他答案。

    萧怀朔脸上虽依旧淡淡的,但眼睛里已带了些微笑意,他缓缓舒了口气,道,“今日祭奠之后,阿娘解开了心结,一切就能恢复如常了。”他复又望向如意,道,“你们那些我知道你假装不知道的把戏,还要继续玩下去吗?”

    如意依旧不能认同他的言论,因为和萧怀朔不同,她切实体会到了其中的痛苦。但痛苦也只是痛苦而已,日升月恒、斗转星移,并没有什么真的崩塌陷落。何况痛苦也在渐渐痊愈。

    她想了一会儿,才道,“就这样不揭破,也不刻意,顺其自然不好吗?”

    萧怀朔顿了顿,才道,“……你之前说,揭破和不揭破是不一样的。”

    如意道,“嗯。”

    萧怀朔道,“那么,你和我之间,是揭破了,还是没揭破?”

    如意茫然不解,萧怀朔便道,“你该知道,你我并不是真的姐弟。”

    第九十四章

    如意道,“嗯……”他们确实不是真的姐弟,她否认不了。

    她心中有无数疑问,先是想果然他并不情愿认她。可萧怀朔就站在她对面,正专注温柔——或者说含情脉脉的——看着她,等待她作答。她被人追求过,对这样的凝视并非全然陌生。

    一旦戳破,一切果然就不一样了。如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本能的去否定它、忽视它。因为这想法太怪异、太背德了,她反而更觉着是自己不正常,竟然会有这种猜测。

    她不由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目光。

    萧怀朔轻轻笑了一声,道,“……看来是揭破了。”

    如意反诘道,“揭破了什么?”

    萧怀朔轻笑着,“你说呢?”

    他不肯直言,如意也不敢确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方寸已乱,不能放任这样的可能。便强使自己镇定下来,表明自己的立场,“虽不是一脉同生,可我心里始终当你是……”

    萧怀朔的表情便随着她的话冷下来。可冷到极点之后,反倒是一派平静——这答案才是意料之中。先前是他得意忘形了,才会期待不一样的进展。他便说,“那么你也差不多该认清现实了。”

    这样的直言不讳难免令人尴尬。

    如意沉默半晌,才道,“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但此一事,彼一事。”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回到北殿后,院中犹有余香缭绕。但祭奠确实已结束。

    玉华玉瑶已经先到了,玉华心情不大好,正嫌端给她的茶太烫了。玉瑶则拱在徐思怀里说上午发生的事,她年幼嘴笨,学着如意的样子连笔带划,模仿得最像的便是对敌前那一声“呔”。她说得破碎,徐思却被她逗得失笑。祖孙二人又招惹玉华,玉华敌不过她们的眼神,只能随口补充几句,她们却又笑做一团。玉华扯了扯嘴角,复又拉下脸来。

    ——祭奠之后,徐思确实将往事彻底放下了。

    萧怀朔照旧留下来吃午饭。

    徐思便问他,“怎么忽然想起去蒙学馆里看看?”

    萧怀朔垂着眸子,随手一指如意,道,“去接她的,谁知就被她差遣去陪顽童蹴鞠了。”

    他们姐弟二人气氛怪异,徐思听萧怀朔这语气,便道,“这里这么多她,谁知道你说哪个她?”

    萧怀朔不做声。如意心乱如麻。

    母子二人默然对峙,片刻后萧怀朔搁了筷子,端端正正的道,“听说阿娘开办了蒙学,特地去捧场,顺便接阿姐她们回来。”

    徐思笑道,“你改口也没用,我已经知道你是接人时被强拉去捧场的了。”

    萧怀朔也抗辩道,“怎么阿姐去就是特意的,我去就是被强拉的?我还负了工伤呢。”说着便指额头给徐思看。

    席间便又欢快轻松起来。

    午饭之后,如意便向徐思辞行——也许是她自作多情,可她不能放任事态发展下去。不论是徐思还是她自己,这阵子都已经历了太多变故,她不想再出任何意外。

    徐思没有执意挽留她,只道,“回去之后记得要好好休息。有事别藏在心里,只管来和我商议——母女之间没有不能说的话。你若再将自己折腾病了,我可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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