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阵阵呼啸的阴风中,那女鬼咔咔地转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完全僵在脸上的微笑。史湘茗一个哆嗦,干脆直接倒在了正坐在他旁边的阎王爷怀里,声音也难得带上了哭腔:“不要再来了!让她走吧,让她走吧!”

    被他扑进怀里的男人沉默了半晌,随即若有所思用手指挑起了他哭花了的脸,仔细地看了看。

    “你似乎很怕这些。”他悠悠下了结论。

    “你是刚刚看出来吗!”史湘茗通红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控诉他,“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害怕的便是这等鬼怪之物——偏偏你自己是画精也就算了,居然还找了一群鬼来给我演鬼片看!”

    距离这么近还这么真实,真的不怕宝宝当场晕过去了吗!

    那姿容俊美的男人微微颔首,似乎很是不以为然。

    “这究竟有何可怕之处,这世上鬼怪之事,往往比这戏中演的可怖的多。譬如割舌挖眼之类的事,都是屡见不鲜——”

    “啊啊啊啊啊,不要再说了!”史湘茗苦兮兮地伸手去捂他的嘴,“大爷,大爷我求求你了,我们换个东西看吧?”再这样看下去,他怕是要真的瘫软在这房中一动不能动了。

    他的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小胸膛,感受着其中疯狂的跳动,愈发觉着欲哭无泪了。

    阎王见他可怜兮兮,眼角红红的,眼中也噙着泪,看上去跟被人抛弃的小宠物一般,可怜可爱的很,一时也不忍心再继续欺负下去。他伸手摸了摸下巴,随即道:“如此也好,既如此,本座就先行离开了。”

    闻听画精大爷总算要走了,史湘茗登时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不由自主便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让那本就恶趣味的阎王爷愈发多了几分逗弄他的心思。他坏心眼凑近那少年的耳边,低声道:“倘若本座走了,这房中,可就只剩你一人了。”

    他说的也是事实,史湘茗一直以来都是个不问世事的小少爷,全心全意思索挂念着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的画与他的美人。他不喜欢旁人伺候。因此独居在西边儿的一个小院子里,那些奴仆们早早便掩了房门睡觉去了。

    史湘茗又是一哆嗦。

    阎王爷施施然准备起身离开,宽大的袖子朝房中的女鬼一挥,那女鬼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连带那血流满地的书生也完好无损的站了起来,一同化作了烟雾腾空而起。

    他还未向前走两步,便觉得自己的衣摆被人拉住了。扭头看去,却是史湘茗苦着一张脸,泪眼朦胧地看他,声音小小的,一点底气都没有:“求求你,你能不走吗?”

    若是你走了,我就真的无法睡觉了!

    实在是太恐怖了啊呜呜!妈妈救我!

    被他拉住的红袍男子只露出了半张完美无瑕的侧脸,那眸子朝他一瞥,满满皆是醉人的风情。他似笑非笑瞥着小少年紧紧拽着他衣襟的那只手,问:“你果真不愿意让我走了?”

    史湘茗哽咽着连连点头。末了还道:“你既是画精,只怕以人的形态在这凡间待太久了也不好,不如我时时临摹几番或者加上几笔,也可保你安然无恙。”

    阎王爷几乎要失笑出声,想自己自出生以来,好歹也算是个经历过无数次沧海桑田的神仙了。如今在这个凡人眼中,竟是这般脆弱的存在么?

    此人,着实是很有意思。

    他也不推辞,施施然往那悬挂着雪青色绣各色折纸花卉帷帐的床上一躺,慢悠悠道:“既如此,还不快睡?”

    史湘茗忙颠颠地跑过来,费力地翻过他的身体向床里头爬去。先前还努力维持着清醒,拉着阎王爷的袖子问一些诸如“你们画精都是靠吃什么维持体力的呀”“为什么我画了那么多幅美人图只有这一幅成精了呀”之类的问题,后来就开始便脑袋一歪,靠在阎王爷的肩膀上睡得不省人事。

    阎王爷侧过头去看他,小少年的肤色匀净而白皙,因着没有经历过风吹日晒而愈发的莹润。此刻沉沉地睡着,眉目皆舒展开来,很是安心的模样。

    明明是这样一个脆弱到似乎一碰就碎的凡人,胆小如鼠还有一堆怕的东西,居然也敢这样大着胆子调戏传说中青面獠牙掌管世间生死的阎王爷.....

    不管怎么想,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呢。

    然而阎王爷也并非全然无事可做的,房中一阵黑风起,床边便立了一黑一白两个形容俊美的男子。白发的那个率先道:“阎王大人,今日该开那引渡河闸,将那些个冤孽都流到极阴之地去了。”

    黑发的那个紧跟道:“还望阎王爷速速前去引渡河旁,切莫误了时辰才是。”

    阎王闻言微微颔首,却想从床上坐起来。可是身旁睡着的那个人死死抱着他的腰,睡的口水成串往下滴,死活就是不肯松手。

    阎王颇为无奈地撑了下额头,伸手硬生生把史湘茗的手掰开来。眼见着睡梦中的人瞬间瘪嘴,泫然欲泣,他又皱着眉把自己的一角一角割裂了,强行塞到了那少年手里。

    史湘茗登时觉着心满意足,凑上前嗅嗅,正是美人身上熟悉的那种略带腥甜的香味。他砸吧砸吧嘴,抱着那一角大红色的衣袍,睡得兀自安稳。

    立在床边的黑白无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彼此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眼神。

    白无常:阎王大人没病吧?莫非是被什么妖魔附身了?

    黑无常:谁敢附阎王爷的身?只是......还是找个仙医看看吧?

    他们二人一点头,便在心底拿定了主意。趁着阎王爷不理论,便放飞了一只遍体黑色的小鸟,扑扇扑扇翅膀往天上去了。

    “你们在做什么?”红袍飘飘的阎王爷蓦地转过眼来看他们,“还不快走?”

    二位鬼差皆屏息静气,只是望着阎王爷那缺了一角尚在空中飘舞的袖子......

    他们总有一种,想要捂脸的冲动呢。

    史湘茗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了天色放明,醒来之时,便朦胧着双眼开始寻找美人。只是美人早已不见影踪,枕边余温也已变得冰凉,他伸手抚过被褥,诧异道:“是梦?”

    再翻翻,却从那被褥中翻出一角红色来。像是衣袖的一片,上面绣着精致的暗色流纹。只是史湘茗翻来覆去地找,竟找不出一处针脚,不由得颇为诧异。

    “这么说,昨日竟不是梦了?”他喃喃道。

    南柯一梦,梦若浮生。

    第43章

    这日贾府门前车马辘辘, 小厮们赶紧着上前把那青布帘子掀了起来, 便见一个生的好看的小公子从马车中钻了出来, 眉目都生的颇为灵秀,一双眼睛清冷冷的,一眼望去便让人心生好感。不是别人, 正是贾家的三公子贾琅。

    贾琅目前已有功名在身,却是个秀才,因着贾赦不忍他日日苦读辛苦,因此特意命他再多读几年,待到年岁稍长再下秋闱。实则是让他先玩上几年的意思。贾家下人皆知道这位小主子聪颖非凡, 虽然不甚得贾母宠爱, 却也是大房嫡子, 怠慢不得的。因此忙上前请安,早有人一溜烟往大房报信去了。

    大房内, 张氏正在逗弄着自家宝贝孙子。贾莛在她怀中伸展着藕节似的四肢, 见贾琅进来了, 忙展开小胳膊咿咿呀呀地要他抱。

    贾琅快步上前, 一把将这粉团子牢牢地抱进了怀里,接着就被粉团子用热情的不能再热情的口水糊了全脸。

    牛婉在一旁立着,也不由得笑道:“莛哥儿就是缠他叔叔。”

    粉团子伸着舌头,在贾琅的面颊上又印下一个湿漉漉的、带着满满奶香味儿的吻。

    “我也这么觉着,”张氏含笑道,“这孩子从小就和琅儿长的像,只怕和他有缘呢。”

    贾琅低头看看怀中的婴孩,整个都小小的一团,粉嘟嘟香馥馥的,怎么看,也和威武雄壮的自己完全扯不上任何关系。(大雾)

    他拿着个精巧的铜铃铛逗弄着莛哥儿,便听见张氏缓缓问道:“你跟着北静王世子去住了这几日,可有什么事?”

    贾琅的手登时便是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能有何事,不过是与他去那庄子中逛逛。先前也是常去的,哪里还会有什么问题呢。”

    “倒也不是我说,”张氏望着他,不由得叹口气,“你和那北静王世子,走的也着实太近了些——他虽从小就和你交好,但总归不是姓贾的,不是自家人。况且,你们这般日日在一起,旁人看了,也着实不像。”

    贾琅笑道:“哪里便日日在一起了,太太莫要说笑了。”

    牛婉在一旁听了许久,此刻方笑着插话道:“媳妇听说,那北静王世子也是将要成家立业的了。毕竟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且又颇受圣宠,连太后娘娘,都想将她的侄女儿许给这世子呢。”

    这番话,贾琅却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听住了。

    他前几日,确实是听过北静王府有意结亲之事,为此事还差点把自己都给赔进去。可具体说的是谁家的小姐,他却是全然不知的。此刻一听闻,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仔细盘算。

    张氏也想了一想,之后猛然醒悟,笑道:“原来你说的,是刘家那孩子。倒也是个良配,模样儿,家私,都是顶顶好的。就是刚刚及笄,年纪只怕不太相配呢。”

    “哪里便差那许多了,”牛婉抿嘴,“北静王世子也是年满弱冠只两年而已,况且此事又是太后一力促成,只怕,十停里已经有了七八停呢。”

    张氏略略儿点点头:“这倒也是。”

    她们这番话,贾琅却是通不得听见。他只是在心中想着那人兴许要成亲的事,一时只觉得像是油儿盐儿醋儿通通倒在了一处,竟说不出心头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小琅这是怎么了?】

    【老君不懂七情六欲,又怎会晓得,这儿女情长,最容易生出嫉妒嗔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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