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逃出海泽比的人们描述,留守罗斯商铺的人们的结局都是死亡。
    如果蓝狐本人真的死了,对广大罗斯人并不算什么损失。但商铺的损失意味着罗斯人丧失了在丹麦的市场,丹麦人的战争行为是要逼着罗斯公国发动一场商业战争报仇。
    罗斯当然可以以此为借口发动国与国的大战,甚至拉上在之前战争中未讨得便宜的瑞典王国,两国联手一起揍丹麦。
    很多人以为蓝狐已经尸骨无存,可他不但还活着,现在正被动乔装打扮一个全新且极为安全的形象奔向东法兰克王过的北部边境。
    一批黑衣教士举着十字架徒步南下,埃斯基尔身份高贵且上了年纪,他坐在马车上看管着一堆人行进的物资,以及从修道院里拿走的最珍贵的圣器。
    还有一位黑衣胖子起着压仓的工作,他不是别人正是蓝狐。
    他几乎孑然一身,此间奔向未知的南风,在极度好奇的同时也极为恐惧。他不知道进入法兰克王国会看到听到什么,也生怕自己会遭遇意外。
    现在,自己也只能听从埃斯基尔这个老家伙的要求,首先做好一个信徒、做好一介教士。
    “也许他们的神会庇佑我……”
    一路之上大家皆无言,他们走在崎岖林间之路,所谓的道路仅仅是草丛中暴露一些发黄的线,显然这条路平日里并无多少人走动。
    大家已经走了多日,许多小教士觉得这一离去便是和海泽比修道院做了切割,老师向北方传播信仰的神圣工作随着海泽比历经兵燹而以失败告终。或许这里面真的存在转机!坐在马车上的肥胖的罗斯人约瑟夫蓝狐,他竟成了老师的朋友。
    又是走过一团橡木林,前方出现了异样的开阔地。
    这里存在一片草地,非常奇妙的是却无人放牧牛羊。
    仔细瞧瞧,前方出现了酷似夯土堤坝的存在,它甚至可以掩盖后方的树林,严重干扰了人的视线。
    无疑蓝狐注意到了这一地理的异象。
    “埃斯基尔,那是什么?”他问。
    “你不知道吗?”
    “我如何知道?我可是第一次来到如此南方之地。”
    埃斯基尔带着笑意木杖直指:“那就是石勒苏益格墙了!当年还是丹麦大首领高德弗雷下令修筑,就是防着王国(特制法兰克)侵入。可惜啊,王国还是拥有了石勒苏益格城。”
    遥远过去的事蓝狐实在无感,他来南方最主要的自然是避难,其次就是打探一番这里的商业氛围。
    他随口就问,问得非常粗俗:“城里可有商人?可有娼妇?”
    有些词汇对于教士是禁忌,埃斯基尔惊得颤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他憋了一阵子才木着一张脸盯着蓝狐:“约瑟夫,你已经受洗,千万不要说一些魔鬼的词汇。你要保持内心的纯洁,经书不许的秽事可不能做呀!”
    “我懂了。可我不过是问问城里可有娼。有娼就有商人,我想和他们聊聊。”
    “算了吧!我警告你,你得以自保的身份就是教士约瑟夫,如果做了出格的事,我可不能保你。”
    “随便吧……”蓝狐耸耸肩,心中暗骂这个老家伙空有男子之躯,结果信了所谓神圣信仰,一辈子不近女人。
    教士们扛着的木制十字架十分显著,镇守边关的石勒苏益格子爵的扈从战士轻易注意到这一情况。
    一道坚固的夯土墙将日德兰半岛拦腰截断,土墙的两侧配合壕沟存在。仅是如此这座所谓的“长城”根本不是难以逾越的防线,它的最大作用其实是当年高德弗雷酋长阻挠法兰克骑兵入境。
    历史到了835年,整个长城的控制权都被王国的路德维希控制,这里属于东法兰克的领地,长城的具体管理权落在汉堡伯爵手中,其下的几名子爵控制长城边的军事要点。其中死了素一个城是最大的边境军事重镇!
    一般情况下丹麦人是跨越长城,因为他们信仰奥丁和其他北欧诸神,越过长城进入南方,就会因为错误的信仰被逮捕乃至处决。
    一个月前大量的难民逃过长城,在子爵的亲自检查下确认了信徒的身份,这才得到安全庇护。
    而今竟然连最坚韧的教士也撤了回来,海泽比那边到底发生了多么恐怖的事情?!
    子爵亨利意识到境况的复杂性,连忙调动城里的扈从进入边关大门。
    厚实的木门被打开,一众披甲的士兵走出。
    亨利子爵摘下头盔向众教士们致意,并站在原处静看他们走进。
    士兵与贵族对这些教士有着高度的礼遇,他们表现出纪律性,就站在大门两侧勾头示意,再目睹他们进入城里。
    埃斯基尔与子爵交换了眼神,而蓝狐敏锐地察觉到风险,非常聪明地勾下脑袋不看任何人的脸。
    就如蓝狐说的,该城当然有娼亦有流动的商人。亨利子爵的封地就在此地,如今的时代石勒苏益格之于东法兰克不说是苦寒之地,也可谓之政经形式犬牙交错。北有丹麦王国,东有奥伯特利迪特人和波美拉尼亚人,亨利子爵的封地就处在一个糟糕的突出部上。他不可能从附近的村庄收取太多税赋,就靠着向过往的商人收过路费解决经费问题。
    本是人口不多的酷似村庄的城市现在也是人满为患,既然一群教士也撤了回来,众多战争难民纷纷聚集而来,张开双臂希望得到教士的祝福。
    因为那被扛着的十字架还挂着特殊的标识物,意味着一位地区主教来了。他是谁?正是“北方主教”埃斯基尔。
    民众纷纷跪下,张开双臂嘴上呼吁救赎。埃斯基尔这便下了马车,示意小教士打开装着含有芬芳玫瑰精油圣水的青铜瓮,以有些枯黄的松枝,蘸着圣水泼洒他们算是献上祝福。
    这样就获得了神圣力量了?蓝狐看得啧啧称奇,盘算着也许留里克王公也可以学习一个,让大祭司“洒水”嘛。
    蓝狐也下了马车,须臾又看到一位满脸褶皱而毫无胡须的黑衣人匆匆走来,想必这就是本城的牧师了。
    经历了多日的步行,腿脚有些发软的小教室们终于得到休整机会。
    石勒苏益格当年是丹麦人建立的边境哨所城市,而今被法兰克占领,城市的作用并无本质变化。如此的小城市以及周围人口稀少的村庄,能稳定供养的也不过是十多名教士罢了。
    相比于法兰克王国的国家组织架构,罗马皇帝发明并确定的罗马教廷的组织架构更加完善。教廷似树干,下辖的多个地区的主教就是粗壮树枝,设大主教,大地区下的城市设主教(牧首),最后到了村子就设牧师一名。这种树形图式管理模式,使得教廷可以管理整个西欧的每一个村子。
    在身份地位上,埃斯基尔远高于本城主教(牧首),他也有权在石勒苏益格在信仰问题上独断专行。
    他将众多的小教士就地安置在石勒苏益格城内,就将一袋子银币交给本城主教手中,并嘱咐:“这是王子殿下给予我的经费,暂时就放在你这里。我们都需要生活下去,你继续教导年轻的教士们,当我们未来在向北方传递信仰,一个又一个的丹麦村庄需要众多纯洁的牧师,他们就是我们身边的孩子们。”
    埃斯基尔这个老家伙已经被教廷内定要在几年后去不莱梅任主教,他这个人和兰斯大主教辛克马尔关系很好,与路德维希王子关系也很不错。
    石勒苏益格主教敬重他,子爵亨利有的就不仅仅是敬重,还有诸多的世俗疑问。
    是日,亨利就以忏悔为由,就在本城的修道院里亲自向埃斯基尔进行忏悔。
    他自称没有保护好有着神圣信仰的民众,是坐看着他们逃亡,以及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敞开大门放他们进入,再从仓库里拿出一些黑麦煮熟了施舍给他们。
    子爵虽是贵族,表现简直是一位小圣人!
    埃斯基尔信以为真,接着便想起了另一位人物——罗斯王公留里克。
    “亨利,我的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践行了自己的信念,你拯救了很多人。主已经原谅了你,你只要继续坚守原则,你的灵魂就能得到救赎……”
    这似乎是一番场面话,亨利听得实在暖心。至此,亨利的真正目的才开始展现。
    “padra,我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为何大量的商人和城墙外的村民要撤到城里,莫非真是北方出现了战争?我获悉来者是那个丹麦人霍里克,他不是哈拉尔克拉克的侄子吗?不是王子的仆人吗?不是自称弗兰德斯伯爵吗?为何他要带来灾祸。”
    提及这事,埃斯基尔一改沉静的神态,他长叹一口气暗示事情的复杂性。
    待程序性的工作做完,埃斯基尔就邀请子爵亨利来一密室详谈。
    有些事埃斯基尔是不会向一介下级贵族说明的,正可谓说了也白说,他特别说明关于海泽比自由港发生的战争事件,乃至霍里克的真正态度。
    他以荣誉担保,声称那个霍里克已经背叛了王国,一切可能又回到了三十年前。
    这番描述惊得子爵不寒而栗,虽然有些事因为记载的确实成了传说,但一些还健在的住在石勒苏益格的老头子,年轻之际也是追随查理曼大帝远征丹麦的一员,过往的事情他们还没有老糊涂到忘却。子爵的爷爷在当年的战争中有功,被册封男爵镇守被夺下的石勒苏益格城,到其父亲继承爵位因戍边有功又加封子爵。
    “难道丹麦人会向我们进攻?不至于吧!他们不知道这样做的恶果?王国会震怒。”子爵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毕竟倘若有战争,自己所在之地必是战争焦灼。
    本来以埃斯基尔的身份是不应该关注世俗的,哪怕是生死关头的战争他也不该干涉。
    然而丹麦新王霍里克以武力威逼把自己逼退,又以杀戮对待海泽比的民众。他们居然敢对修道院下手,这就是最直接的战争举动!
    霍里克并未向法兰克宣战,甚至还有一封书信需要自己转交给路德维希王子。
    埃斯基尔自然不会告知子爵亨利这件事,他着重强调一点:“任何时候都要保护民众,就像摩西用一生守护他的子民。这,是你作为领主必须要做的。”
    一位衣着朴素信仰坚定德高望重的主教大人亲自教诲自己,亨利感动得潸然泪下。
    对于埃斯基尔要继续南下去汉堡这件事,亨利子爵也愿意派出几名骑士做一路的扈从。埃斯基尔好言谢绝,因为这里已经是安全区,虽说南下之路也与荒芜为伴,终究这里已经是安全的了。危险的野兽?熊和狼早就被猎人杀得干净,要不然罗斯人的皮革怎么会被海泽比的商人趋之若鹜?事实上埃斯基尔也注意到了,许多子爵麾下的士兵都拥有了明显松鼠皮打造的衣物,其产地定然是罗斯。
    他更不必担心盗匪,即便是野蛮的家伙也不敢对教士动手。埃斯基尔还未曾听说过有教士被匪徒杀害,再以其个人经验,多少年来自己可谓“独行侠”,大多数时间一个随从也不带,靠着一双脚游历北方传播信仰,而今是上了年纪才需要随从帮衬。
    他们在石勒苏益格休整了三次,大部分年轻的教士们很遗憾不能和老师继续南下,又羡慕被选中的人有目睹汉堡主教的机会。
    这三天的时间里教士们吃得伙食除了黑面包就是净水,并佐以一些乳酪和胡萝卜。
    如此餐饮可谓清淡,何况黑面包在热量方面大大逊色于小麦面包。
    现在的生活真得令蓝狐无语,他只能自我安慰一个“当年父亲也是在这种极端的状态下挺了过去”。蓝狐不仅老消耗体力,每天饮食又是清淡无油水,更糟糕的是他获悉但凡在法兰克逗留一日,伙食就是这样的一成不变。
    这是为什么?这就是规定!
    此乃罗马教宗百年前的规定,所谓只有作风朴素节俭的人,内心就没有杂七杂八的欲望,心灵因而纯洁,这样灵魂就会进入天堂。
    相比之下,这些教士也难以想象蓝狐之前过的日子。蓝狐可以肆意挥霍钱财,可以和很多女人保持不正当亲密关系,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啃肉。如此生活方式和教士的“苦行僧模式”截然相反。
    蓝狐在忍耐,这种忍耐堪称折磨。
    更恶劣的是,在可见的未来自己还要继续忍受着这种折磨。
    一头肥壮的熊会被折磨成干瘦的蠢货!他觉得自己已经消瘦了不少,继续这样的生活状态,怕是不出两个月,自己就与那些小教士一样成了干瘦的存在。
    “我若是瘦弱下来回到罗斯,父亲还能认识我吗?兄弟和妻妾还能认识我吗?王公……还能接受成了瘦子的我?!”
    像海豹一样胖墩墩的形象是家族特色,所谓战士的大胡子和肌肉是战力象征,商人肥胖体态就胜过一百枚琥珀挂在身上,更能彰显商人的财力,从而促进交易的谈妥。
    酸不拉几的黑面包只能勉强啃,略带甜味又交织苦涩的黄根胡萝卜就硬啃。略有臭味的奶酪成了蓝狐唯一可享用的珍馐,偏偏这东西还几位匮乏。
    他这一生第一次品尝到贫穷的滋味,殊不知石勒苏益格子爵亨利就只能给即将南下的埃斯基尔一行提供这样的伙食。
    子爵主观上还是想要给高贵的埃斯基尔和其随从多准备些美味,奈何他实在拿不出什么宝贝。
    子爵和扈从,还有村社居住的骑士们,大家平日里就食黑面包度日,只有节日才吃小麦面包。人吃黑面包,少量的马匹食燕麦。
    这里已经是法兰克的地界,在饮食文化上的确与丹麦或是更北方的世界有区别。本地人无论贫贱主食就是黑麦,城市附近的田地也几乎只种黑麦。
    此乃一个最优解,本地依旧寒冷,小麦生长乏力但黑麦燕麦涨势一直稳定,只是黑麦更适合制作面包,酸爽的口感仔细咀嚼还有甘甜后味,寡淡的生活需要这种调剂。但是燕麦,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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