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归隐田园,你是想学陶潜的离经叛道么?朕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将汉人那一身腐儒气都学去了,忘了我满洲儿郎的壮志抱负。”

    永瑆平日里自恃文才出众,在兄弟当中也常常端着架子,何曾被当着众人的面训斥过。弘历的话让他又羞有恼,垂着头不敢再说话。

    弘历继续看过去,目光在永璂身上顿了顿,开口道:“永琰,你说。”

    身为十二阿哥的永璂,就这样被越过去了。和珅因着距离远看不清永璂的表情,却能感觉到永璂的头垂得更低了。

    永琰先看了看身旁的永璂,犹豫着开口道:“儿臣以为菊花能够耐得住寒冬,象征着正直之士,我们都应当效仿菊花不畏严寒的品格。”

    永琰的回答让弘历皱起了眉头,和珅也暗自叹了口气。坦白说,永琰这个答案无功也无过,可就是太过平庸了,像极了嘉庆帝的一生,效仿祖先之法,一味的守成。”

    弘历长叹一声,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牵到身旁,温声道:“十格儿,你说说看。”

    十公主偏着脑袋,灵动的双眸就像两汪水泡子,嘟着嘴撒娇道:“皇阿玛,要是女儿说的不对,皇阿玛可不许生气。”

    弘历在她头上薅了一把,大笑道:“你个鬼精灵,朕答应你,说吧。”

    “依女儿看,菊花在众花之中很特殊。它既能在冬季盛放,也能在夏季与百花争艳;既有正直之气,又能做到人情练达。所以百花之中,世人偏爱菊花的道理也在于此。有傲骨难,不孤芳自赏才更难,和大人,你说是么?”

    和珅被十公主的一席话震住了,猛地听见她问自己,连忙应道:“公主所言甚是。”

    弘历望着十公主,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末了憋出一句:“你提和珅做什么,他哪有你说的那样好。”

    十公主摇着弘历的手臂:“皇阿玛,你说了不生气的。”

    弘历看着女儿清秀的脸,突然冒出一句:“十格儿,你要是男孩儿该多好啊。”

    此话一出,场面登时凝重起来。太后见众人都不敢出声,只得笑道:“皇帝啊,永璂还没说呢。”

    弘历回过神,看了眼垂着头的永璂,应道:“那永璂,说说吧。”

    永璂不假思索地答道:“菊花入药,有延年益寿的功效,用菊花泡茶,能够清肝明目,因此儿臣以为,菊花象征长寿。皇祖母的寿辰,菊花绽放得如此漂亮,更象征着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一次,皇上还未开口,老佛爷就笑得开怀:“好,好,哀家有个孝顺的孙儿。”永璂感觉到弘历的目光久久地凝聚在他的脸上,半晌方才移开了视线。

    他将腰间的龙纹玉珩取下,递到十公主手中,柔声道:“十格儿,这个给你。”而后转向阿哥们道:“着加封八阿哥永璇为慎贝勒,十二阿哥永璂为昱贝勒,除十一阿哥外,众阿哥赏玛瑙石笔架各一件,玛瑙石纸镇各一件,绿石砚各一方,赏十一阿哥永瑆宝弓一副。”

    和珅意识到,历史的轨迹又一次悄然变向。从前的永璂,直到嘉庆三年才被追封为贝勒。而现在永璂不仅被弘历亲自封为贝勒,还有了专属的封号。

    一场封赏过后,众人各怀心思地落座。皇太后望着坐在下首的孙辈,脸上的笑意始终不减。

    到了众臣向太后献礼的时分,刘墉第一个向太后献上了一张亲手绘制的松鹤图。弘历笑道:“久闻刘墉书画一绝,手笔果然不俗。”

    阿桂随后献上了莽缎三匹,貂皮五张:“这是奴才在行军途中猎得的物件,特献与太后,作御寒之用。”

    随侍太监将貂皮呈与太后过目,老佛爷摸了摸那貂皮,赞道:“果然是稀罕物件。哀家老了,每年过冬都觉得日子漫长,坐在屋里闷得很。今岁有了这貂皮啊,哀家总算能到外头透透气了。”

    紧接着纪晓岚端着一个长锦盒,下跪行礼。弘历笑道:“晓岚,你先别说,让朕猜猜。你这里头啊,是一副对联,朕猜得可对?”

    纪晓岚挠了挠头,苦笑道:“皇上世事洞明,臣敬服。”

    一旁的大臣打趣道:“纪大学士每回都送对联,皇上早已看出套路啦。”

    弘历挥挥手,两个太监将对联展开,只见雪白的纸上写着:六旬老太不是人,南海观音下凡尘。

    她的儿子作了贼,天宫偷桃献母亲。

    太后瞪圆了眼睛,半晌忍俊不禁。她老人家一乐,弘历也大笑道:“好你个纪昀,变着法儿拿朕寻开心。”

    纪晓岚退下后,和珅端了一个盘子上前,盘子上掩着红布。弘历沉声问道:“盘内何物?”

    和珅将红布掀开,下头是一尊活灵活现的玉佛,白得玲珑剔透,绿得青翠欲滴,佛身线条流畅柔和。老佛爷细细端详那尊佛像,片刻后笑道:“和珅有心了,这么一尊上好的和田玉佛,可谓是稀世珍品。玉石温润养人,佛祖慈悲为怀,两者相得益彰,倒也契合。”

    和珅俯身一拜:“谢老佛爷夸奖。”

    ☆、第二十四章

    弘历瞥了一眼那尊佛像,旋即皱起了眉头,罕见地没有接老佛爷的话,只是示意随侍将玉佛收好。

    此刻的和珅也没有功夫去揣度帝王的心思,他满心惦记着今晚的另一场重头戏,大冷天里竟渗出了一脑门子细密的汗珠。

    正僵持间,昆明湖上一艘船悄然而至,一把清亮的声音从船上传来:“皇上,老佛爷,奴才来晚了。”

    阿桂一听这声音,面色一喜,冲弘历道:“皇上,福康安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披铠甲的年轻人,大步踏上岸,俯身跪倒在和珅身旁:“奴才福康安,参见皇上,参见太后,祝老佛爷万寿无疆。”

    福康安长途跋涉,专程从川陕地区赶回京城为太后祝寿。玄甲上泥土味混着血腥气,让和珅不自觉地偏了偏脑袋。

    不曾想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却被福康安看在眼里,登时不悦地皱了皱眉。

    老佛爷笑着招呼道:“好孩子,快到哀家这来。”福康安作为富察皇后的嫡亲侄子,从小在宫中长大,不仅皇帝对他颇为看重,太后也将他当作心头肉。

    “皇帝,哀家瞧着这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你瞧瞧是不是?”太后语气中满满的心疼。弘历在一旁劝慰道:“福康安骁勇善战,此次大小金川之役,他与海兰察合力攻下了罗博瓦山,奋勇杀敌,所到之处令敌军闻风丧胆。您心疼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福康安也笑道:“劳老佛爷挂心,奴才结实着呢!就是日夜兼程地赶路,看着有些憔悴。不过能见到您,吃多少苦都值了。”

    那边厢三人其乐融融,和珅却还在地上跪着。刘墉轻咳了两声,福康安回过头,与和珅碰了个眼对眼。

    和珅这才发现,史书上记载的他的死对头福康安,是个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青年,他身上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豪爽气质。和珅朝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福康安却无动于衷,只是开口道:“这位大人瞧着有些面生啊?”

    弘历看向和珅,淡淡道:“起来吧。”又对福康安道,“这是和珅,翰林编修。”

    “难怪,我说方才你躲什么,想必是我这身味儿熏着和大人了吧。”福康安似笑非笑道。

    和珅理了理衣衫,不卑不亢地应道:“卑职平日里都跟笔墨纸砚为伍,乍然遇到一个舞刀弄剑的,身体下意识地就躲开了,冒犯之处还请福将军海涵。”

    福康安本想拿话噎噎和珅,却被他不着痕迹地绕过去了,就跟打着棉花一般难受,冷哼一声便转身张罗寿礼去了。

    和珅也没有功夫和他纠缠,趁着众人献礼之机,他悄然溜到戏台后方。班主正急得团团转,猛地瞧见了第一场戏的主角,忙将他摁到座位上,低声道:“大人……你怎么才来啊!这戏都快开场了。”不待和珅回答,又急忙唤了戏班里的一个小厮:“忆竹,你来,替和大人扎扮一下,动作快些。”

    忆竹手脚十分麻利,他先将和珅脑后的辫子散开,重新束好,而后贴上发片,再将鬓角粘好,末了系上水纱,旦角的头型至此就固定好了。

    忆竹轻声道:“大人,这钻儿啊要最后再戴。那些个物什好看是好看,可顶得久了,脖子就酸得不成样子。”

    一边说着,忆竹一边替和珅吊眼睛,而后又仔细地“上彩”。待两颊和眼眶的“彩”上好后,忆竹描摹着和珅的唇形,转瞬间,唇色也抹好了。

    忆竹望着铜镜里的和珅,好一个明眸皓齿的俊秀旦角。吊了眼角的和珅,一双眼睛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白皙的脸上那一抹红,隐隐地透出一股子清新劲儿。

    “和大人好俊。”忆竹替他别好最后一枚钻饰,由衷地赞叹道。

    和珅闻言一笑,将天蓝色的褶子穿好。等到所有配饰都置办妥帖,恰好碰上了前来催促的班主。

    两人打了个照面,班主愣愣地瞧了和珅好一会儿,迟疑道:“和……和大人。”

    和珅唇角微弯:“怎么,曲班主不认得在下了?”

    这还是班主第一次见识和珅上了行头的样子,个中的惊艳不言而喻。班主禁不住鼓掌道:“妙,实在是妙,我自认阅人无数,却是第一次碰上这么俊的扮相。”

    和珅正欲答话,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了一声:“老佛爷吩咐戏开场,赶紧的,备好家伙上场。”

    这一次的戏台设在了昆明湖上,四面都是波光粼粼的湖水。老佛爷端坐在纱帘后,兴致盎然地瞧着戏台上的动静。

    和珅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缓步上台,眼波流转间隐约能看清对岸的众人。太后似乎也觉得隔着这么段距离很新奇,含笑着对弘历耳语道:“这个三庆班,还挺神秘,说什么第一出戏是个惊喜,哀家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话间,台上的人已经开唱了:“什么人……胆敢阻拦御驾。”“民女本随夫居山东,夫君一介刀笔吏。怎料那官大人,丧尽天良忘律条,索取无度滥私刑。夫君抵死不缴贿,却被那狗官生生打死于公堂。可怜一方父母官,爱民如子贫如洗,一夕之间成冤魂,天理昭昭何处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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