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徐氏泪如雨下,“我嫁于官人这些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从来不敢有丝毫懈怠。虽我自嫁于官人,就没遭过罪吃过苦,可我也不敢给官人带来任何麻烦。官人病了,我用心服侍,药膳饭食我都亲自下厨,只盼着官人能早日好转。是,我怕官人有个好歹,可我不是为自己怕的,是为家中的孩子怕的!若是只有我自己,就算跟着官人去了又有什么不行的?”

    白重冷笑了一声,徐氏咬了咬牙:“若是我死了官人能好,我就是立刻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一句,说的异常肯定,语气神情中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白重看了她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

    徐氏泪眼婆娑的看他,嘴唇哆嗦着,然后猛地扑到了他怀中:“官人!”

    叫了一声之后,再也说不出话,只剩下嚎啕大哭。白重轻轻的拍着她:“别哭了,我说的那些也不是真心的,不过身体不适,忍不住拿你出气罢了。”

    徐氏摇着头,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泣。白重在心中叹着气,停了一会儿又道:“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你到底年轻,又是妇道人家,我在时还好,若将来没了我,可能就要被人骗了。”

    徐氏抬起头:“若没了官人,我们孤儿寡母的又能被人骗什么?只有官人好了,才有我们娘儿几个的好,官人、官人若没了……我们娘儿几个,也不过是被人欺凌的。”

    白重看着她,慢慢的眯了下眼:“你能想到这点,也是不容易的了。所以我一定要为你们娘儿几个找个可靠的人托付。”

    徐氏提着心的看他,白重道:“你有什么想法?”

    “这些、这些我都不是太懂,官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徐氏暗暗的握着手,有些发颤的说,“不过官人若真叫我说,六妹妹……毕竟是自家人。”

    “果然,你还是被他们说动了吗?”

    徐氏心一颤,连忙道:“我不过是说一下自己的看法,不见得对。官人也说了,我妇道人家见识浅,当然一切还是任凭官人做主!”

    看着她急切的辩解,白重把嘴边的话忍了进去。这个女人虽不是他的原配,但嫁于他这些年也没有什么过失。别人叫自家夫君都是郎君或者排行,而她,始终是叫她官人的。这里面带了几分惧怕,更带了几分尊敬。

    对于这个小妻子,他过去一直是喜爱的。宠着疼着,虽然也免不了在外面风流,却从不在宅子内乱搞,更没有抬举过一房妾氏。他总想着他要照顾他,给他脸面。但其实呢?

    这一次他的病来的不是一般的急,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后来他就慢慢意识到,他大概,是好不了的了。虽然不愿意,但他还是不得不想后事。

    儿子怎么办,女儿怎么办,徐氏……怎么办。

    他在心中盘算着,但很快他就发现,徐氏已经行动了起来。李蒙夫妇开始频繁的来探望他,到最后六娘子干脆住了下来。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徐氏受了糊弄,但后来他就发现,徐氏心中其实是清楚的。她在帮李蒙!她已经,和李家达成了某种协议!

    最开始发现这事的时候,他是震惊,那个一直被他护在羽翼下的小娘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怎么就敢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和人商量好了?怎么、怎么就能这么不顾及他的感受?

    他愤怒、失望,甚至想过就此把李蒙踢出去,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做。其实,他并不是不考虑李蒙的,如果他们不是这种做法,李蒙是更占优势的。

    他久久不语,徐氏也弄不清他的心思,只是小心的看着他。她知道白重在生气,他应该已经发觉了她的倾向,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找了那么多的郎中,甚至连早先宫中的太医都请过了,可却始终没有起色。所有人都说他是在熬日子,好的话能多熬一些,坏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

    她知道白重对他们是绝对有安排的,可是,他在世的时候自然什么安排都是好的,可他一不在呢?其实不等他不在,就是现在,已经有很多地方和过去不一样了。

    如果她不能对别人施恩在先,将来,又哪有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

    她本以为就算他看出了她的倾向,也应该是不在意的。为什么不呢?李蒙也算是白家的女婿,对他们夫妇也一向尊敬。哪怕将来只处于香火情分,对他们母子也不会太差,这不是一个好选择吗?但他却生气却愤怒,虽然像今天这样的恶言还是第一次,但早先的冷脸早不知给过多少个了。而在他一次次的冷眼冷脸中她也一次次的被伤透了心,这个男人过去是好的,但现在他只在乎自己的权利,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们母子!

    “你先下去吧。”白重终于开口了。

    “官人……”徐氏犹豫了一下,“这汤……”

    白重看了她一眼,僵直道:“这汤也许是好的,却不见得适合我喝。”

    “官人不想喝,那就先不喝,我再去与官人做些别的来。”徐氏勉强说完,奔了出去,刚出院子没多久就看到了白六娘,她连忙挤出一丝笑意,“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我做完了这边的事,哪次不是去寻你的?”

    “我们做晚辈的,迎一下婶婶又算什么?”白六娘笑着拉着她的手,“叔叔今日好些没?我本来想去探望叔叔的,但他上次见我不是太高兴,我就怕再惹他不开心,若他已经不生气了,我一会儿去探望他可好?”

    在外人看来,白六娘住进了白家自是得了白重的默许,其实她在白家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白家的下人对她自然是尊敬的,徐氏对她也带了几分巴结,但她在白重那里并不怎么得好,甚至连面都不能经常见。这种情况自然令她十分焦虑,虽然她争取到了徐氏,可真正当家做主的还是白重。

    她和徐氏一样不明白白重为什么就不能给个痛快话,是待价而沽还是真的有别的心思。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那简直让人不能理解。论关系,他们是亲戚;论官职,李蒙的刺史丝毫不低于刘成的指使,甚至更高一些;论能力,已经做了十几年刺史的李蒙自然更高于爆发起家的刘成。

    本来应该很顺当的事,就因为白重的迟疑而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每每想起,她简直就有些痛恨这个族叔了。

    “他哪里是生你的气?不过是身体不便就有些心情不好罢了,六娘子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看婶子说的是哪里话,哪能呢?我们做晚辈的,就盼着长辈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就是福气了,不只是对叔叔,就是对婶婶,我们也是一样的。”

    她笑语宴宴,目光却带了几分深意,徐氏知道她这是某种承诺,心中稍安,想了想就道:“刚才,你叔叔问我对这下面的看法了,我提了你家李朗。”

    白六娘心中一喜,连忙道:“那叔叔如何说?”

    徐氏摇摇头:“他没有表态,不过我看他也不是说不想的。”

    白六娘的表情微微一僵,她不像徐氏那么天真,白重的态度更让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看着前面带了几分邀功的徐氏,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这么一个愚钝的女人却享尽荣华富,真是老天没眼!

    “六娘子你放心,这两日我再探探你叔叔的口气。”

    白六娘挤出一丝笑意:“那就麻烦婶婶。还有一件事正要告与婶婶,那刘成……今日已经到了郑州。”

    “什么?这、这可如何是好?他若要来,我也不好拦啊。”一般人她还拦得住,刘成却是她不好拦的。

    白六娘对她愈加鄙视,面上却依然带着笑意:“怎么就不能拦了?这白家现在还有谁能大的过婶婶?”

    徐氏面色莫明,白六娘继续道:“其实让那刘成见叔叔一面也无所谓,只是叔叔现在这样的身体,若是动了劲儿劳了心,就不美了。”

    徐氏梗着脖子,慢慢的点了下头。

    第71章 前奏(下)

    凝滞。

    书房中只有刘成赵方毅和白钱,三人围着一条条几坐在胡床上。刘成皱着眉,赵方毅拿着一颗棋子不断的摸索,只有白钱没有什么动作,但他突兀的往条几上一拍,大叫道:“徐氏,愚钝!”

    赵方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刘成道:“坐下。”

    “我哪里还坐得住?大哥,这一定是李蒙联合了那愚妇控制住了白遥衷诹叶技坏桨耸辶耍白重在他那一辈里排第八。

    刘成没有说话。他来到郑州后,第一件事就是求见白重,虽然在外人看来白重已经非常倾向于李蒙了,但因为他们在白家安排的也有人手,所以他知道其实他本身还有很大的希望——很多蛛丝马迹都表明,白重有些厌恶徐氏了。

    白重对徐氏一向是宠爱的,而他生病后徐氏也说的上尽心尽力,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白重都不太可能厌恶这个妻子,事实上白重也没有下徐氏的面子,但很多脸色很多话语却又指向这个方向。

    那么,这就令人深思了,真的只是身体不适所以找徐氏撒气?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白家多少下人仆妇不能用来撒气,偏偏要找给自己生下了三个孩子的妻子?何况这个妻子还是一向喜欢的?

    而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的话,那就是徐氏真的做了什么令白重不快的事情。可那是什么呢?家务?徐氏管家虽不能说多好,但一直没出过什么大乱子;孩子?三个孩子年龄都小,虽然因为娇宠免不了有些霸道,可也惹不出什么大乱;妇德?在这方面,徐氏还真没有什么令人指谪的地方。

    “因为白六娘!”最后还是赵方毅肯定道,“白六娘住进白府,并不是白节度同意的。起码,白节度并不想给人这种李蒙已经得到许可的错觉。”

    “先生的意思是说这是徐氏私自和李家定了协议?如果是这样的话,八叔完全可以把刘娘子赶出来的。”

    赵方毅笑了:“二将军这真是没成果亲的人的话。”

    白钱莫名其妙,这同他成不成亲有什么关系?刘成道:“先生说的还真是非常有可能的,这是白节度在给徐氏留脸。”

    “白节度虽然不赞同徐氏的做法,但他也不好明着驳斥,特别是在当前的情况下。否则将来他去了,谁还会给徐氏脸面?而徐氏,许了李蒙,就是得罪了指使。如果白节度再把白六娘赶出去,那又是在为徐氏招惹李蒙。所以即使心中烦闷,这口恶气白节度也只能先暂时咽了。”

    白钱怔了怔,然后就跳了起来:“照先生这么说,那大哥岂不是仍然没有机会了?李蒙做成了既成事实,八叔为了徐氏的以后着想,也要托李蒙上位啊!”

    “也不尽然,如果我所料不错,徐氏同李蒙的做法实际上是令白节度非常不喜的。之所以隐忍不发主要还是担心以后,只要我们能令他相信,指使绝对不会在意徐氏现在的行为,还是很有机会的。”

    “这要如何做?先生,不是我灭自家威风,而是如果换成我是八叔,可不会轻易相信。”

    “山人自有妙计。”

    当时赵方毅笑的很有把握,可是现在连他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谁都见不到白重了!刘成见不到,白钱也见不到,而更不妙的是,街头巷尾到处都有白重重病不愈的消息流传,甚至还有的传他已经死了。

    “指使!”外面传来柴志坚的声音,“又有新情况出来了。”

    “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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