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和运气,从来都是恶魔最喜欢的东西。

    但他很了解瓦里辛,知道他非常不高兴,对哈根达斯也极其不满。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势必会寻找其他手段,让人监视回报哈根达斯的动向。内战结束之时,若哈根达斯的实力不足令瓦里辛忌惮,给出的好处也不足令瓦里辛满意,那他马上就会翻出旧账,残忍地处死她以儆效尤。

    苏眉和巫妖的计划中,拉耶多斯正是第一步的目标,所以她听到瓦里辛的决定,并未慌张不安,也没有因为太匆忙而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跟着那八只恶魔回到火山,召集已经听到消息的大队长们,由影魔大声宣布了这个消息。

    无论手下有多少恶魔,管理难度都不高,因为恶魔厌恶特别细节的规章制度,只肯为了自身的好处,遵守一些易于遵守的规定。因此,即使拉耶多斯当上指挥官,也有私人时间研究自己感兴趣的知识。只可惜,他的遗产被瓦里辛下令收走,可能给了其他负责人类事务的恶魔。

    即使如此,苏眉也拥有一整座火山恶魔的生杀大权,随时可以迎风而立,意气风发,认为自己成了字面意义上的山大王。而且,拉耶多斯先生完成了挑战,证明他比任何精英都强,而她又证明自己比拉耶多斯先生还强,所以暂时没有恶魔前来找事。

    拉耶多斯豢养的石像鬼也被收走,由瓦里辛另行调配。苏眉所继承到的,只剩原本就属于这座火山的势力。

    她只好把过去的熟人继续调过来,因为这样做事比较方便,并查看堡垒中的守卫和资产,开始用好处奖励一些恶魔,让他们觉得这个新上司果然仁慈。如今,山腹中的堡垒成了她的居住地。她恍然意识到,自己这时才算步入文明生活。

    虽说生活水准有了极大的改善,但她还是希望住在山顶,因为那里比较通风透气,不像山腹里面的环境,连点微风都没有,感觉仿佛烧了一万年,还把盖子盖住了的火炉。但用不了多久,瓦里辛又会命令他们和新的敌人作战,驻守到新的地点,所以根本没必要兴师动众。

    在她的命令下,女法师被带进了堡垒深处,还分配到一个房间,结果在此之前她就晕倒了。苏眉以为她受了伤,正要大发脾气,问出哪只石像鬼打伤了她。莫洛斯却说,这个女人是无法承受活火熔狱的空气,体力达到极限后,被活活呛晕的。他还说,法师终究比平民强一些。听说过去曾有平民误入,都不用恶魔动手,直接就窒息而死。

    苏眉这才意识到,女法师没金手指,又没办法用法术保护自己,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非常不容易。

    她在那个房间里搞了个净化术,并想办法隔绝房间内部和外部的空气流动。之后,她让绝对不会背叛的奥斯负责看守,等她有空了再来处理。安顿完女法师,她才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超大号房间,设下重重防御,把很久没能开口的巫妖掏了出来,摆在自己面前。

    说实话,她不是不心虚的,因为巫妖是她的合伙人。她做事之前,根本没去咨询合伙人,未免内心有愧。而且她还希望咨询巫妖的意见,问他应该怎么处理那个女法师。

    但是,只要想到计划顺利完成,还额外救了一个人,她就又把愧意收了回来。按照巫妖那苛刻的标准,这应该算超水平发挥,超越规定完成任务,它能表扬她几句也说不定。

    巫妖的反应恰好和她想象中相反。

    它一发觉环境安全,就说:“你这个头壳里没长大脑,每天用心脏思考的傻逼,谁让你多事去救人?那个女人没有半点利用价值,你救了她还没出事,是你运气好。下一次,说不定根本没有这种运气,你会死在恶魔手里,就为了那么一个毫无价值的女人!”

    苏眉当场愣住了,试图解释道:“我觉得她很可怜,而且本来就要干掉拉耶多斯,而且我已经练习……”

    巫妖怒道:“你还不明白?同情心和仁慈一文不值!无底深渊是邪恶的集合体,再善良的心灵也会被扭曲。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悲惨的事情。你碰巧陷入恶魔的内战,所以才没机会目睹那么多。告诉我,就算你要管,管得过来吗?如果你要继续这么做,不如先把我埋到地底,反正你早晚会自寻死路,我不如现在就脱身。”

    苏眉选择救下伊尔维拉,自然不是对瓦里辛说的那个理由。巫妖再不济,也比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法师强。她的举动确实出于冲动,被同情心所驱使,怨不得巫妖不满。但是巫妖这么贬低她,还是让她有些恼怒。

    然而,巫妖从来不会读空气,即使被她拿到手中,从手机链变回头骨,它也还在喋喋不休,不停指责她的选择有多么愚蠢,多么不合情理。

    苏眉觉得和手机链互喷太愚蠢,便解除了它的变形,让它恢复头骨形态。她用一只手把头骨托在眼前,越听表情就越冰冷。在它说话的空隙里,她才插空问道:“难道在你眼中,我的做法就没有一点好处吗?”

    她的语气耐人寻味,有一点隐藏很深的莫名意味。巫妖听出来了,却没放在心上。它已经决定,要让苏眉意识到她的错误,以后绝对不可以多事,连累它也遭到失败。只有神才知道,它已经多久没见过这么愚蠢的人,也只有神才知道,它心里充满了怎样的不屑一顾。

    “当然没有,你还指望我会怎么回答,”头骨说话声不算大,却高傲冷漠,“也许你只是平民,所以不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以后永远不要犯下相同的错误。如果你在匆忙中失手,导致拉耶多斯杀了你,那只能说你活该。别人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你也拿不到任何好处。这是最愚蠢的人才会做下的选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蠢人吗?设一个陷阱,弄点受害者,他们就会轻易踏入陷阱,共同迎来我的……”

    “原来如此啊。”苏眉忽然说,不客气地打断了它的话。

    她在巫妖面前脾气很好,被骂也不生气,最多阴森森的吓唬两句,看到头骨受到惊吓,开始强词夺理,也就不再挤兑它。这是她天性使然,也是无知所致。

    她不了解巫妖,所以不知道这种存在多么可怕。尤其巫妖现在高位截瘫,一无所有,却迟迟无法改变长年养成的坏脾气,动辄嘴炮攻击别人,忘记自身毫无战斗力,让她觉得颇有几分可爱和滑稽。同时,巫妖能和她正常交流,理智探讨未来。这种生物十分稀罕,她当然愿意忍让。

    因此,巫妖毫无掩饰地流露出邪恶面,并试图让她接受它的理论,终于引发了苏眉隐藏很深的不满。

    她的声音饱含怒气,且隐隐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感。巫妖从未听过她这么说话,顿时愣了一下。苏眉无视它的反应,平静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着急救她吗?海恩哈姆,你以为你知道,但你根本不知道。”

    “她瘫在那里的时候,让我想起了我自己。我运气不怎么样,才会被你带到这里,但总算没有差到家,才能活到现在。我仍然深深厌恶深渊,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里。恶魔令我恐惧,环境让我感到压抑。当我从昏迷中醒来,被劣魔攻击,然后匆忙逃走的时候,我多想有个英雄从天而降,带我离开这个地方。但我知道不会有,所以只能想想。”

    巫妖嗤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却听她继续说:“我还没说完。这些话由来已久,只因我不想引起无谓的矛盾,才从未对你说过。但你现在似乎想教导我该怎么做人,那我又何妨表达自己的意见呢?”

    “我想,那个女孩子倒在那里的时候,心里也一定期盼有人来救她,期盼英雄的出现。我碰不上英雄,但我至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充当别人的英雄。我没有找死,海恩哈姆,我认为我可以击败拉耶多斯,因为我之前有过不少准备。即使不幸失败,那也是我的命运,我不会怨恨任何人。”

    “你认为我的选择愚蠢,那就愚蠢吧。不然,我会永远想着她,想起自己明明可以帮忙,却选择了袖手旁观。以后,我将永远没有理由指责旁人的冷漠,因为我就是这么做的。如果你不能理解同病相怜的心情,那我和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忽然之间,巫妖发现自己无言以对。苏眉话说的很清楚,并甘愿承担最坏的结果。她自行选择这么做,其实和它没有太大关系。但它脾气向来恶劣,怎能容忍无言以对,立刻想到一个比较正经的理由,冷笑道:“如果只牵扯到你本人就算了,但你还会连累我,懂吗?你既然这么善良,为什么要影响我,你唯一的同伴?”

    苏眉猛地凑近了头骨,二话没说地冷笑回去,“你是不是在做梦,认为一个见事就跑的人会忠诚地履行约定?我能放弃别人,自然也可以放弃你。你提醒了我,我现在和你休戚与共,你死了,我将失去唯一的同伴,我死了,你的境遇只会更糟……所以,你最好乖乖地接受我的选择,认真帮我的忙。为了公平,我现在就给你选择权,把你放在这里,你有本事,就大喊我是人类吧。”

    说完,她把头骨重重墩在桌子上,转身走出了房间。

    第四十章

    在局面恶化之前,苏眉选择离开房间,理智地阻止了进一步争吵,本身仍然余怒未消。她话是那么说,却知道巫妖没那么大胆子。它思维有够恶毒,但很能辨明利弊,不至于为争一时之气,做出对它本身没好处的事情。

    然而,她仍然不想见到它,虽然她很想知道,巫妖一生中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打击,才变成那个样子的?

    她怒气冲冲地沿着长廊行走,一直走到女法师房间门口。这本来是给指挥官侍从居住的房间,摆设一般般,但至少能遮风挡雨,也像模像样地设着床铺和橱柜。很多恶魔行为比较奇葩,喜欢蹲在床上休息,用双翼将自己裹住,但家具和房间都是身份的象征,从未有人拒绝接受它们。

    空气中的毒气已被净化术驱走,空气状况得到了很大改善。女法师不久后便醒来了,正老实地缩在床上。她没有之前那么惊恐,但也完全笑不出来,整个人缩成很小的一团,紧盯着站在床前的狗头。

    奥斯不愧为最忠诚的劣魔。苏眉让他“看守并照顾”,他就当真看守并照顾。此时,它正殷勤地站在床前,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好像在问女法师有没有什么需求。不幸的是,他只懂深渊语,女法师只懂凡世的几门语言,又不敢随便施展法术。一人一魔大眼瞪小眼,全然无法沟通。

    苏眉走进来的时候,奥斯又惊又喜,赶紧飞奔过来,充满委屈地说:“大人,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还是您来吧。”

    苏眉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知道,我也没指望你们可以聊天。”

    在她心中,这只狗头都比那只巫妖看的顺眼,可惜用处不太大。她只能把他当成宠物,聊以慰藉心中对情感的渴望。如今,她看着狗头乐颠颠跑过来,心里的怒火马上消散了不少,再看女法师忐忑不安的表情,更是暗中摇摇头,将想找事的暴躁情绪收了起来。

    她伸手轻轻一招,房间那一端的石椅越空而至,稳稳落在床铺旁边。她坐到石椅上,才发现高度太高,她的腿再次悬空,荡啊荡地不停晃悠着,顿时心中一囧。不过,这时跳下去,未免表现的太明显。她决定不管,先施展了一个通晓语言,确认法术生效之后,才开口说:“人类,你叫什么名字?”

    女法师的声音微微颤抖,“伊尔维拉。”

    “很好,你怎么会来到活火熔狱,被恶魔扔进来的吗?”

    “我……不知道,突然之间就……”

    苏眉无语了一瞬间,心想果然如此,她的实力摆在那里嘛,能说清楚才怪。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么你来之前,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问题比较简单,伊尔维拉也给出了准确的答案。果不其然,她是一号领地行动的牺牲者,只因碰巧身在遇袭地点,便遇上了如此可怕的劫难。她其实不太清楚恶魔的目的,因为他们沉溺于杀戮之中,除了发出兴奋的咆哮,几乎从未说过话,就算说了,她也听不懂。

    真要讲到内幕,哈根达斯知道的都比她多。

    但是,苏眉对人类社会很感兴趣,并不在意袭击的目的。大恶魔博学多闻,却不真正了解凡世的社会规则。巫妖虽然了解,但它的价值观和眼光都很扭曲,未必能够反映真实情况。现在她终于得到与正常人类交谈的机会,问题自然喷涌而出,把能想到的疑问问了个遍。

    伊尔维拉的成绩普普通通,却很了解人类世界的情况。她所说的内容和巫妖整体相仿,都说那是个相当巨大的世界,分为几块大陆。每个大陆面积也很惊人,通常有数个割据国家。国家制度琳琅满目,有帝国,有王国,有公国,有被各种组织占据,自立主权的区域,也有被所有国家嫌弃的无主之地。

    只不过,她以普通人的视角观察世界,在细节方面更丰富饱满,举出的例子也更富有生活气息,有种听外国人讲述外国生活的有趣感觉。

    巫妖的阐述大多残酷黑暗,充满各种高大上的经历,却令人不快,仿佛各国高层的内部揭秘,缺乏人的味道。伊尔维拉的叙事方式则恰好相反,有效地弥补了苏眉的认知,其中有不少或温馨、或无奈、或阴暗的地方。通过和她的交谈,那个苏眉向往已久的凡世愈发清晰,形象也逐渐具体起来。

    她最后认为,那是和地球差不多的世界,但背景不同,怪物横行,到处流传着传说和魔法。如果看做以地球为蓝本,改造而成的幻想世界,大概没什么问题。

    伊尔维拉说到后面,又吞吞吐吐表示,在他们的世界观里,还有很多其他世界,分居在不同的星球上。一般人没可能接触这些世界,要最强大的大法师才行。不过,深渊就是深渊,深渊只有一个,所以深渊生物看中的地方,不一定是她所在的那个世界。

    这也和巫妖的叙述相仿。事实上,苏眉对此的接受度极高。只要把次元看成宇宙,各个世界看成宇宙中各个行星,再把地球那边看做异次元就可以。这有助于她理解现实,也将不可能的任务简单化,变成一趟要求很苛刻的长途旅行,有效地安抚了她的心灵。

    为确认世界是否一样,她抬出了海恩哈姆的大名,问她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结果,伊尔维拉立刻点头如捣蒜,表示她听过这个名号。

    海恩哈姆是当世最凶猛的巫妖之一,其名号广为流传,但它本人几乎从不在世人面前出现。若说有人能长驱直入无底深渊,那海恩哈姆必定是其中一位。

    法师无不想要追求永生,便会考虑以巫妖形态生存。成为巫妖的方法极为邪恶,需要逆向进行生命的诞生过程,向死神献祭婴儿,成功率还非常低。一个法师稍微有点节操,都不可能狠下心这么做,所以若有法师变为巫妖,必定是极为邪恶狠毒的人。然而,即使在这群人中,海恩哈姆也算比较强大的存在。

    由此可见,它能承担常人神魂俱灭的创伤,奄奄一息地存活下来,实力确实值得夸耀。

    苏眉知道它很有名,但那都是从它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可信度未免打了折扣。这时听伊尔维拉一说,她才发觉巫妖并非自吹自擂,它讲述的战绩和名声居然都是真的,并无夸大之处。它现在的凄凉处境和过去的辉煌对比,更有着无比讽刺的感觉。

    伊尔维拉叙述途中,也发觉哈根达斯的不同。首先,她脸上从未露出普通恶魔的狂暴,更多的是沉思和犹豫,似乎并不想把她怎么样。然后,她的关注重点也很文雅,更像渴望知识的哲人。

    她察觉此事后,心中慢慢升起希望,最终按捺不住,出口哀求道:“大……大人,能不能网开一面,放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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