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敢放它逃走,心中暗自估量它的移动方向,正要用传送术追出去,只见人群猛地散开。霍里主教身后,陡然伸出一柄巨剑,重重斩落。巨剑贴着主教的肩膀擦下,却没碰到他天鹅绒长袍的绒毛,无比精准地砍中那团软肉,将它一击毙命。

    软肉在剑下徒劳地挣扎着,发出类似于婴儿啼哭的尖锐声音。克雷德眉头一皱,猛然扬起剑锋,将它狠狠摔了出去。那东西飞过整条长廊,啪的一声拍在石墙上,成了一只贴在墙上的肉饼。

    然而,克雷德可以无视它的叫声,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那尖叫有着女妖之嚎的杀伤力,附近六个人受到邪恶力量正面冲击,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便眼前一黑,瘫软在地,当场被夺走了生命。

    其实那个生物不过足球大小,战斗力却非同小可,让苏眉无数次想起巫妖。如果将它用在战略方面,说不定比巫妖更加合适。

    她战斗的时候,已经看出它的危险性,做不到手下留情,亲自动手杀了侯爵夫人。事情看似告一段落,麻烦还在后面。她心知这事已经不可能完美解决,便从书房中走出,却见外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

    有些人吸入雾气,因体质不够强健,已经感染了疫病。这种疫病发作速度相当快,使他们身上乏力,呼吸困难,不得不坐倒地面。

    对苏眉而言,瘟疫可不是什么新鲜的词。地球上的天花、鼠疫、黑死病,困扰人类几千年,杀死了数以亿计的人。红雾既然出自深渊生物之手,杀伤力只可能更大。眼见此情此景,她只能庆幸克雷德及时赶到,拦住了它。

    霍里主教似乎有着对付瘟疫的经验,立刻让没有染病的人退开,自己蹲下身去,谨慎地查看着它们。

    苏眉与克雷德对视一眼,见他满脸疑问,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才开口说:“侯爵夫人是我杀的。”

    在治病方面,她完全是个门外汉。只要疾病没源于魔网或诅咒,她就无计可施。巫妖知道的可能多一些,但就算知道,也不会去钻研治病救人的技术。因此,她没必要装作自己帮得上忙。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很坚定,听起来不容置疑。伊立叶见霍里主教暂时不回答,侍从骑士又死伤惨重,便主动出面,沉声说:“我们都已经目击你的行为,知道你亲手杀了夫人,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没有目击我这么做的原因吗,”苏眉诧异地看了看那边的墙,克雷德已经走过去,揭下那个肉饼,把它拿回来给她,“我依稀记得,那东西往门外溜的时候,你看的眼都直了呢。”

    奥斯的行动速度远逊于克雷德,等克雷德拿回肉饼,他才带着手机链赶到,胆怯地看着这一切。但就算是他,表现也比常人好的多。他小心地绕开尸体,仿佛不知道这里有被感染的伤员,把手机链递给苏眉,小声说:“大人,海……总之,给你。”

    苏眉正要继续往下说,却被他打断,只好把手机链转手递给克雷德,嘱咐道:“你让它和这团东西好好亲近一下。”

    伊立叶摇头道:“我可以想象,是那东西控制了夫人。即使如此,你也可以先限制夫人的行动,再慢慢思考应对方法。也许不用伤害任何人,就能将它驱走或杀死。如今你陡下杀手,恐怕无法向侯爵先生交待。”

    苏眉本来还很怜悯地上的死伤者,觉得他们遭到无妄之灾,非常可怜,此时又好气又好笑,向书房一指,淡淡说:“你没有目睹我们的战斗场面,所以我不怪你说这种蠢话。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我不采取果断行动,而是慢悠悠地作战,试图‘限制她的行动’,那我倒是没什么,你们只怕要全部死在这里,然后被她逃掉。”

    霍里主教叹了口气,向他带来的圣殿武士下令,要他们把伤者抬到其他地方,进行隔离。然后,他站起身,看了看克雷德手中的遗骸,平静地说:“伊立叶,你不必多说了,等弗兰尼从城里回来,我负责向他解释。”

    博尔娜随主教一起赶到,没参与同伴的救人之举,只安静地站在那里。她双手将长剑拄在地上,神情极为复杂,见苏眉看向她,才露出苦笑,说:“我们都认为被附身的是子爵,没想到竟是夫人。”

    “不,也许我们想的没错,”苏眉回答道,“现在谁都不知道,这东西还有几个,有没有本体之类的存在。”

    霍里主教顿时大为惊讶,失声说:“原来,你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苏眉也摇了摇头,神色刚有缓和,就又皱起了眉,问道:“你们都过来了,维恩先生呢?没有人看守他吗?”

    事实证明,维恩先生安然无恙,仍坐在那个被法术和铁栅栏、铁锁封住的套房里,绝望地看着回来的人。他当然不知道,母亲已经死了,而且就死在苏眉手里。这是一个很难对他解释的问题,却无法回避。

    霍里主教认为,在通知侯爵之前,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便暂时不说,转为和苏眉长谈。他问的极为细致,从夫人找她过去的理由,到她身上的破绽之处,无一遗漏。苏眉正好想藉此整理想法,便一一作出回答,并陈述可疑之处。

    “您知道我为什么认为那不是本体吗?”谈话过后,苏眉忽然说。

    主教勉强笑了笑,用疲惫的声音回答道:“因为复仇还没有结束,邪兽鬼也没有出现。若说他们闹的天翻地覆,最终甘心接受这么一个结局,那我可不会相信。”

    博尔娜就坐在主教旁边,迄今才问道:“真是梅丽珊干的?”

    梅丽珊失踪时,也就十八九岁,性格开朗大方,属于常见的阳光型少女。博尔娜很难把她和那团肉饼联系起来,直到现在仍然不愿相信。在她眼中,就算梅丽珊要复仇,也不应采用如此秽恶的手段。

    “我不知道,但我想不出其他可能。还是要等侯爵回来再做决定,希望他能控制情绪,不要把事情带到更糟糕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后,苏眉拍了拍手,表示谈话告一段落,想和自己的同伴单独聊聊。霍里主教正好也有此意,便主动离开了房间,把苏眉等人留在那里。

    他们刚离开,手机链便迫不及待地飞了起来,用十分严肃的语气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

    “但是,我有一个应该很接近真相的猜想。”

    苏眉冷冷说:“从你嘴里,听到如此犹豫不决的答案,可真是稀奇。你还不快说,侯爵去城里办事,办完就会回来,而且已经有人打马飞奔过去,要他赶紧返回城堡。我杀了人家的妻子,总得给人家一个交待啊!”

    第79章

    巫妖说:“我曾经读过一份夹杂了传说和现实的资料。大部分内容是无稽之谈,不过,也讲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其中有一种转化途径,可以把别的生物变成恐怖怪物。”

    “就像你变成巫妖一样?”

    苏眉并非吐槽巫妖,而是想起了巫妖和肉饼的相似之处。她现在和巫妖混的很熟,所以不再注意它身上的邪恶气息。但那个生物一现身,就给了她当时初次见到巫妖时的感觉,让人不明理由害怕起来。何况她有理由相信,它也是一种不死生物,与巫妖就更相似了。

    巫妖迅速舞动了几下,表示它对这说法极为不满。但舞动完了,它不得不承认道:“差不多,反正都牺牲了生命,交换强大的力量。但想要成为巫妖,可以由原主人自由选择,转化成这东西……”

    它嫌恶地看向肉饼,继续解释着:“它的名字应该叫做秽污之胎,由憎恨、绝望和残忍组合而成。听名字就知道了,它可以寄生到现成的生物身上,成长到下一阶段。活物时常可能变成不死生物,比如不同种类的骷髅,但它的诞生条件尤为苛刻,力量也十分恐怖。我早就忘了这东西的存在,对我来说,它更像个故事。”

    克雷德听到这里,缓缓说:“你一提这个名字,我也有了印象。据说,凡世生物坠落进深渊后,在强烈的痛苦扭曲下,有可能变成它。但疫病没太大用处,寄生也可以被强健的体质排斥,所以只适合用在针对凡世的战役中。”

    巫妖说:“啊,就是这样。在上古时代,秽污之胎经常现身作战,后来深渊失去了对凡世的兴趣,它也随之销声匿迹。我真没想到,居然能亲眼见到它。”

    苏眉的目光移到了肉饼上。克雷德的攻击与常人不同,无需摧毁整个生物,也能起到杀死它的作用。此时,它的身体变的坚硬冰冷,已经琉璃化了,仍带有尸体特有的色泽,而且看不出器官之分。

    忽然之间,她明白了巫妖的言中之意,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问道:“你说的是转化,而非制作。难道它由梅丽珊转化而来?”

    巫妖冷漠地看着它,语气比表情还要冷,“没错,变化过程半为被动,半为主动,必须要抱着超越一切的憎恨情绪,才有可能成功。我可认不出这家伙的本体,但是除了那个不幸的小牧师,这件事里还有谁会这么做?”

    “那么寄生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它已经死了,是否代表本体也死了,一切就此结束?”

    克雷德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却没说话。巫妖冷笑道:“很不幸,你的担忧非常正确。它寄生成功后,将慢慢转化宿主,和宿主融为一体,然后逐渐分裂出新的秽污之胎,寻找下一个牺牲者。侯爵夫人身上这个估计寄生不久,操纵夫人的时候,能够被你察觉。但不用我说了吧,本体必然还在少爷身上。侯爵大人本人有没有倒霉,我就不知道了。”

    苏眉心中骤然一阵恐怖。这件事的可怕之处不在于被寄生,而在于宿主不知道自己被寄生。巫妖并未说出驱逐方法,想必根本没办法。这样一来,维恩可能注定要死。弗兰尼侯爵看着妻子儿子死去,绝对不会太好受。

    “要去告诉主教吗?”苏眉又像喃喃自语,又像在问同伴的意见。

    遇到无关紧要的事情,克雷德多半没有意见。巫妖厌恶圣殿的人,恨不得永远别和他们打交道。奥斯却说:“都已经告诉他们那么多了,没必要突然隐瞒。”

    他的小眼睛里,居然闪动着类似于同情的光芒,“奥斯觉得,那位小姐真是太可怜了。我要坚定地站在她那边,支持她的复仇。”

    苏眉冷冷说:“要不要我把你扔给那只邪兽鬼啊。”

    狗头顿时缩了回去,并说他不一定非得支持。苏眉长叹一声,正要离开这个房间,前去拜访主教,却发现门外又有人走了进来,说侯爵先生已经回来了。

    侯爵夫人的遗体被整理完毕,掉落的脑袋也被安稳地放在脖子上,经由一番修饰,外表仍然具有欺骗性,仿佛只是睡着了。弗兰尼侯爵正站在这个礼堂里,焦躁不安地四处走动,偶尔发出命令,也使用大声咆哮的方式,让人听的心里一颤。

    迪利安正陪在他身边,不停劝说着他,却没多少效果。苏眉走进礼堂时,恰好听到侯爵咆哮道:“你话说的容易,被盯上的又不是你的家族!”

    他狂暴地转过身来,恰好看到苏眉,脸上肌肉顿时痉挛扭曲,狂笑道:“看啊!杀死我妻子的凶手来了!”

    苏眉说:“……”

    事实上,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侯爵的诘问和责难。她杀了侯爵夫人,理由再充足,也难免在苦主面前心虚。侯爵又天性残酷,为了荣华富贵,可以出卖自己的女儿,怎会顾及外人的感觉?就算他下令捉拿她,甚至叫人当场杀了她,她也不会奇怪。

    但是,她仍然小看了他。

    霍里主教带着人匆匆赶来,进门就说:“弗兰尼,请让我解释。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这位小姐只是做了她必须要做的事。不然的话,城堡里的人恐怕要得到悲惨命运。”

    侯爵冷冷说:“还能比现在更悲惨吗?”

    苏眉下意识吐槽道:“至少没必要让别人陪着你一起悲惨吧。”

    礼堂两边的墙壁上开着窗户,允许阳光直射礼堂正中。天又阴了下去,铅云沉沉压在天边,预示着即将来临的大雪。为了弥补光照不足,这里四处点着手臂长短的蜡烛,火焰足有拳头大,摇曳不休,映出侯爵满脸阴沉。

    这话好像踩中了他的痛脚。他迅速转过头来,怒视着苏眉。但他的表情中,愤怒憎恨的部分很少,更多的是焦躁和惊骇。他就像一个被判死刑的人,发觉下一个轮到自己,想逃又无路可走,于是把所有情绪都摆在了脸上。

    “我劝你们把维恩先生带来,”苏眉说,“否则,那些铁条铁锁,还有你亲信布下的法术防御,未必能够拦住它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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