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与木太傅行进在庭园小榭中,身着龙袍的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父皇逝世前,曾嘱咐我要多问,好问。无论家国政事都应该听听太傅的意见,作出合乎事理的决策。改革官员选举制度,惩治贪贿,整顿吏治,制定法律,这些事上都离不开太傅的帮忙。”
    男人诚恳的说完,见相伴随行的木太傅没有对其回应。男人又恭敬的轻躬:“高澄在此,替天下百姓谢过太傅。”
    木太傅冷漠的回了一句:“皇上不必如此,受禅后便是东魏九五至尊。如此作态,折煞我了。”
    见木太傅漫不经心的回答,即将登帝位的高澄虽然心里有些许不悦,但多年涵养的帝王心性没有让他流露出异样的表情。高澄却没有注意到,木太傅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玩味笑意。
    虽然木太傅回应冷漠,但低于他的姿态,还是令这位年轻的帝王颇为满意。高澄接着询问:“听闻太傅善八卦占卜,通晓古今。朕恳请太傅为朕算一命卦,如何?”
    面对语气开始戳戳逼人的高澄,木太傅自知躲不过,只是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
    “太傅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呀!”高澄重重的咬下“臣子”二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读书人,若不是顾忌父皇曾经严肃的告诫他,千万不能惹怒这位太傅。否则,他早下令关押个把月,好生挫挫他的锐气!
    “太傅当真?不愿说明一二。难不成朕还当不成皇帝?哪来的乱臣贼子?嗯!?”高澄冷笑怒言,“太傅,你可知,朕可以以此断你罪?诛你九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可知?”
    “皇上说笑了,太傅我无妻无子,何来九族之说呀!皇上若生气,处置太傅一人足矣。”木太傅惶恐道。“皇上要想得知命统,太傅虽不能窃天之语,但暗示一二尚可。”言罢,只见木太傅伸手指向花圃中一簇淡白花朵。
    对于高澄来说,他从来不信神鬼之说,更不用讲什么八卦占卜。他要的仅仅是这个男人的臣服和顺从。像一条狗一般,呼之来不用则去。
    高澄显然心情大好,没有纠结于木太傅所指,将其放在心上。大笑:“太傅莫恐,朕只是无心之言,还望太傅海涵,以后多位朕出言纳策!”说完,客套了几句便以政务繁忙为由离开。
    望着远处的龙袍男子,木太傅面如寒霜,扭头看向花圃中的白花,自言自语:“不过昙花一现。”
    翌日,木太傅如常入四皇子的殿中,教习他武艺。高长恭在武艺方面天赋卓绝,又性子温和。遇事不急,缓缓行进,读书之人尚讲究心定,练武之人更要随心而安。院落中央,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一身白色长袍显得温文尔雅,手中握着长剑在风中翩然起舞,一套剑术展现的淋淋尽致,炉火纯青。
    不远处,同样样貌不弱于舞剑之人,一袭青衣长衫的木太傅在旁检验其武艺成果。待到中央的美貌男子习剑完毕,即将收剑时,一道凌冽的剑光朝他刺来。高长恭似乎早有察觉,身体微侧,将没入剑鞘的长剑抽出格挡。高长恭反手抖出一朵剑花,只见行剑之人不退反进,顺着剑花的轨迹逆行而出剑,将剑花完美的剑招破掉。出剑之人并没有因此得理而饶人,借势一撩一拨,平平淡淡的剑招使出。还不待高长恭有所反应,手中的剑就被挑飞,剑风即刻而至。高长恭却无所畏惧,直视长剑,就在出剑之人的剑尖距离他的喉咙只有一寸时,那把薄如蝉翼,透而清白的“剑”停了下来。
    木太傅将名为“蝉剑”的剑收入剑鞘,伸出白暂的手拉起倒地的高长恭。他淡笑道:“长恭剑术见长,但过于重视剑招剑势。大道自然,花里胡哨的可讨不了好。”握剑男子低头沉思了一会,继续道:“与敌国对阵,剑法就不必收敛,大大方方,因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如果与人交流剑法,可自留三分,这里的三分不是三分实力的三分,而是存有底线的保留。求实不求名,若是交手之人愿意用压箱底的剑招来讨教,那你作为问剑之人自然拿出足够的尊重,至于使力几分,但求不伤人即可。”
    高长恭起身后,细细思量太傅之语,有所明悟。举剑行礼,木太傅则是坐在白玉桌上,掏出随身携带的酒壶,昂首将酒汁倒入嘴里。剑客没有酒,不喝酒,成何体统?说着,他招呼身材高俊的高长恭坐下一起饮酒。
    “长恭,这酒可是太傅自酿的,好好尝尝?”木太傅递给高长恭酒壶,兴致勃勃的说道。
    高长恭接过木太傅递来的酒,大口喝下。可他不曾知此酒烈性,喝下去还不等其琢磨回味,喉咙喷涌炙热的感觉直冲大脑,刹那间高长恭就晕晕乎乎。
    木太傅见此无奈摇摇头:“喝酒哪有这样喝的呀。”言罢,伸出手指轻轻扣打高长恭眉心,将脑中的酒劲击散,高长恭这才止住了晕眩。
    但在头脑的晕眩除去后,高长恭明显的感觉到身轻体盈,经脉舒畅。刚想开口询问太傅,他的眼帘中,刚才那位青衫男人已经眯眼,一只手撑着脸睡着了。高长恭愕然失笑,他也不打扰自家先生休息,走入殿里读书。
    六叔高演急急忙忙的闯入高长恭的偏殿,见到在桌上小憩的木太傅后,又强行平稳心情。轻轻的拍了拍木太傅的肩膀。
    青衫男子从睡梦中缓缓醒来,睁开眼,似乎早有预料高演会来。他意态慵懒眯眼望向高演,开口:“哟,原来是六千岁,木亘拜见千岁了。”
    高演见到青衫男子放松姿态,不得心中着急,“太傅,皇上驾崩了!”,“长恭在哪?现在全宫都乱了,太傅,你?你怎么还在睡觉呀。”
    “人各有天命,生老病死,死是常态。”得知高澄遇刺的消息后,本打算继续睡觉的木亘还是强打起精神。“再说了,乱你去平就是了。”木亘饶有兴趣的看他说道,眼神中透露着不明的意味。
    这让正要进殿,步履急匆的六千岁高演顿了顿,但没言语,片刻停留,走了进去。
    打断偏殿的宁静的是一件让高长恭始料不及的事情,他的父皇,遇刺身亡。突然起来的消息的确让高长恭措手不及,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就没了。他的心中五味杂粮,心中并不认可这位父亲,却又难逃骨肉至亲失去的痛苦。
    通知他消息的是除了太傅外,另一个宫里对他最是善良与理解的六叔。六叔对他是所有父亲的兄弟里最好的,从不会冷言嘲讽。太傅治学严谨,对他极为认真,而六叔更是看重他的学习与武艺。打小,高长恭就对六叔亲近,六叔也待他如儿子般。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六叔,高演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拉起高长恭跟随他出殿。皇上驾崩,所有的皇子和皇家亲戚均要到场,国祚岂可当成儿戏。
    接后几月,皇宫内部一片肃然,白色成为皇宫的基调。百官乃至宫中上至皇子嫔妃,下到宫女太监,无不白衣缟素。等将一切皇家丧礼执行结束,高长恭回到他的宫殿中,前脚刚踏入,殿里的一个熟悉背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白衣长衫的太傅也听闻到了动静,转身面向他,微笑坦言:“长恭,太傅我即将离任,往后可随缘而遇。”
    “这?太傅,为何?”高长恭急忙询问。
    木亘缓缓将心中所想坦然相告:“一来你以长大成人,不用我再继续教导你了,你也应该起家了。二来,你父皇驾崩前唯一见过的人就是我,太傅怕再逗留下去会遭无端祸害。所以才决定和你告别,就此离开。”
    高长恭也是知道父皇与太傅见过面,皇宫似海,这是他从小就摸索到的道理。帝王家更是无情!继承东魏大统的是父皇的弟弟,他的二叔高洋,他不愿去沾染这些是是非非,至于是谁当了皇帝他也不关心。只是从小与他相伴的先生为担心受到牵连即将卸任离开,高长恭心中不舍之意可想而知。高长恭迈步走到木亘身侧,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让长恭送你一程吧?”
    木亘婉拒了高长恭的请求,严肃道:“诶,不用了,太傅我最讨厌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了。如今新帝上位,国势未稳,北周虎视眈眈。长恭你可需尽心尽力!”
    木亘仿佛记起什么一般,拍了拍自己脑袋,一脸歉意的说道:“瞧我这脑子,以后若是国难当头,战场上,凭你这俊俏容颜,估计敌军都要喊着抓住你这个娘们。”
    “哈哈哈哈”两人相视一笑,木亘从袖口中拿出一副青铜鬼面,递给他,“这个给你,权当是给你战场威慑敌人的工具了。”
    高长恭接过青铜鬼面,拿起罩在脸上,原本貌若美人的他竟然显得狰狞可怖。但面具并没有让他有所抵触,反而心生欢喜。仿佛这个天生就是为他准备的,等到他扭头时,却发现原来太傅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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