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地是咱们家的...”
    曹华眼神示意寒儿不用说了。见到官家齐彦过来,他其实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
    齐彦四十来岁相貌沉稳,穿着管家袍子,小跑到太师椅之前,脸上带着几分尴尬:
    “曹驸马,是小的办事不周,这...要不,咱们先回去?”
    齐彦为武安侯府办事,这几天收购田产自然是本着物美价廉,用最少的银子置办最多的产业。
    齐彦是江南人士,这些个小事自然委托京城的小官吏去做。本来看上了骆家庄的百亩良田,与骆家沟通也没啥问题,可正中间有十几亩地是刘家的,插在中间不太好看。
    即便是在江南,王府看上了块好地,中间有一块是别人家的,也是买下来或者和对方换一块地。务农百姓很少卖祖产田地,等置换的方式居多,只是交给小官吏去办,其中难免有些弯弯道道的事情。
    以齐彦身份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不过上次的账册被勾掉几项后,他便不敢再碰上面的油水,也只能从下面捞个百十两银子补贴家用。
    拿的不多,也算约定俗成的规矩,说起来也不是啥大事,但肯定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
    如今被曹驸马发现,齐彦自然是打算小事化了,让曹驸马先回家,他自个解决。
    这种事情若是被康王发现,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料想恶名昭彰的曹驸马,也不会为这点小事较真。
    见齐彦这般说词,曹华皱了皱眉,抬手指向牌坊上挂着的尸体:
    “你的意思是说,我看上了刘家的田产,所以纵容骆家以次充好,不小心把刘老爷子逼死了?”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齐彦连忙欠身赔罪:“是小的办事不周,只是...只是这种事情....”
    骆员外听了片刻,倒是恍然大悟,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连忙抬头道:“大人,误会!小老儿是为大人办事,刘家人自己要寻死,可怨不得我等。”
    等待许久的刘家众人,听见几人的交谈顿时错愕,妇孺刹那间又哭闹起来,刘武却是咬牙没有说话,低着头难掩憋屈。
    本以为盼来了个青天,没想到是看上他家田产的大人物走错了门。
    可无权无势的泥腿子,那里敢当着百余官兵的面说话,吃亏死人也罢,若是在把全家连累进去,岂不是糟了大灾。
    寒儿犹豫少许,轻声开口:“公子...要不这事儿,交给齐管家去处理?”
    曹华偏头打量着齐彦:“伪造田契的事情,你可知道?”
    “这...”
    被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盯着,齐彦额头冒汗,点了点头,没有隐瞒的意思:“小的确实从骆家手中拿了五十两银子,却没想到刘家这般想不开...”
    “臀杖二十。”曹华抬了抬手。
    齐彦脸色大变,急忙跪在地上,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驸马爷,小的是为您办事...”
    身后的两名黑羽卫也是犹犹豫豫,没有动手的意思。
    毕竟都是自家人,这打了侯府的官家被公主记恨,公主不敢收拾都督,还不敢收拾他们?
    曹华见状眉头一皱,回头看向两名黑羽卫:“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
    “卑职不敢!”
    两名黑羽卫顿时脸色煞白,急急忙忙跑上前把齐彦摁在了地上。
    齐彦脸色再无恭敬平和,带着几分恼怒火惊恐:“曹驸马,我是康王的人,我为您办事,你岂能...啊..”
    木棍挥下,惨叫响起,刹那间皮开肉绽。
    所有人都是沉默不语,连刘家的人也不敢哭闹,只是看着那穿着华贵的管家挨板子,不明白侯爷的意思。
    寒儿略显焦急,齐彦毕竟是公主的亲信,这么不留情面,回去如何给公主交代。
    她咬了咬牙,还是欠身道:“公子,算了吧...”
    曹华站起身走到刘家众人之前,看着一个个妇孺老幼:
    “今天的事情,是我对属下管教无方,刘老爷子的死我很抱歉,但我肯定赔不了命。此事会折算金银双倍赔偿给刘家,你们把尸体取下来,找个地方好好安葬了。”
    刘家众人迟疑了片刻,可那里敢说个不字,唯唯诺诺点头,把牌坊上的尸体取了下来。
    曹华回头看向骆员外:“赔偿你出,下不为例,可有意见?”
    刘老爷子终究是气不过自己吊死的,打一顿也无济于事,也只能罚点实在的。
    骆员外见管家被打的双眼翻白,已经吓的魂飞魄散,连忙点头:“小老儿明白,以后绝不敢再做这种事儿。”
    姓吴的小官早已吓得不敢说话,只是跪在人群中瑟瑟发抖。
    曹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身为朝廷命官协助侵吞私田,此事担主责,押回去按律处置。”
    吴县丞闻言脸色唰的雪白,跪着爬了几步:“都督恕罪,卑职..卑职也是为您...”
    “我他妈管你为谁办事?”
    曹华一把揪住吴县丞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别以为是给我曹华办事,就可以为所欲为,我需要你献这点殷勤?”
    吴县丞喘不过气,浑身颤抖,连挣扎也不敢。
    曹华如同提着一只鸡仔,转眼望向诸多黑羽卫和管家齐彦:
    “这是最后一次,再让我发现,有人打着我的名号干私活,别怪我不留情面。”
    黑羽卫站的笔直,丝毫不敢怠慢。
    齐彦哀声惨呼,连连点头。
    曹华把人丢在地上,摔得吴县承一声闷哼,又连忙翻起来跪在地上。
    “走!”
    黑羽卫松了口气,拎着哀声连连的齐彦,跟随马车离开了骆家庄。
    路上,寒儿坐进了马车,看着脸色铁青的公子,犹豫许久,还是开口:“公子今日,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曹华靠在马车里,揉了揉额头:“家业大了,这种事免不了。现在不杀鸡儆猴,那些个钻空子的官员必然层出不穷,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荒唐事。”
    寒儿点了点头,看向被架在马背上皮开肉绽的齐彦:“齐管家...终究是自家人,公子惩罚太重了些,公主那边...”
    “我去和公主解释。”
    “哦...”寒儿终究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进城后,曹华返还典魁司当职,管家齐彦则被送回了武安侯府邸。
    齐彦被打的皮开肉绽抬回来,整个武安侯府都乱成一团。
    赵天洛急匆匆从后宅跑出来,瞧见趴在担架上哀嚎的齐管家,眼中显出几分恼火:
    “谁这么大胆子,敢打我武安侯府的人?”
    护卫已经听说了消息,走到跟前面色尴尬:“是...是曹驸马打的。”
    “什么?”
    赵天洛一愣,满眼不可思议,她偏过头来:“为何要打齐管家?”
    护卫想了想,便还是把时期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赵天洛听完之后,眉头紧蹙,却也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望了齐彦一眼,便转身回了后宅。
    胡兰和齐彦是夫妻,几乎哭成泪人,扶着脸色发白的齐彦,怒火中烧道:“曹驸马实在不讲情面,都是自家人...”
    齐彦挨了顿板子,此时那里敢再说曹华的不是,只是悲声道:“我齐彦为武安侯府办事,即便有小错也不该大庭广众责罚,唉...是我事没办好,让曹驸马难堪了...”
    胡兰心中颇有怨气,左右看了看,见没啥外人,才怨怒道:“曹驸马也不是什么清官忠臣,自个儿胡作非为,却对家里人这般不讲情面,真是...亏的公主还对他这般容忍,在外养个小狐狸,此时却装起了大公无私...”
    齐彦正唉声叹气,闻言眉头一皱:“有这事儿?”
    “我和丫头亲眼看见,岂会有假。”
    胡兰本就心有怨气,此时更是恼怒:“昨日在宝塔寺瞧见的,曹驸马脾气大,公主知晓也只能忍气吞声....哼,本就愧对公主,现在都对公主的人下重手,日后那狐媚子进了门,还不得骑在公主头上...”
    叽叽喳喳。
    几个丫鬟也说起了昨天的见闻...
    下午时分。
    曹华忙完了典魁司的公事,回到府中天色以黑。玉堂和绿珠两个丫头,正在教新来的丫鬟打麻将,都是些年岁不大的小丫鬟很好骗,玉堂故意输了几次,便引了一大堆人过来,看模样马上就要开始割韭菜了。
    寒儿瞧见这一幕不禁恼火,急忙跑过去给玉堂来了一套压腿下腰三连,折腾的小玉堂哭着向公子求救。
    曹华自然是不管的,直接来到后宅的书房。
    赵天洛正坐在书桌后,看着账册心不在焉。
    “娘子。”
    他在门口敲了敲房门,走到屋里拖了张凳子,在她身边坐下。
    赵天洛此时才回过神,放下毛笔,微微颔首:
    “相公回来了。”
    曹华挥手让丫鬟离开,酝酿少许,才开口:“洛儿,我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得和你说清楚....”
    赵天洛少有的抿嘴一笑:“一个下人罢了,打就打了,相公不用向我解释的。”
    曹华点了点头:“我打齐彦,不是因为他贪了百十两银子,而是闹出了人命,这条命记在我头上....不对,应当是记载你我夫妻头上。”
    这句话,让赵天洛脸儿稍稍红了下。以前都是她抓曹华的毛病,现在猛然反过来不免有些尴尬。
    毕竟理亏在先,赵天洛还是起身倒了杯茶,放在曹华的手边:“我...没有埋怨相公的意思,此事本就是齐彦有错在先,相公做的没错。”
    看着一向性子傲气的公主端茶倒水,曹华颇为意外,拿起茶杯喝了两口,摆起了老爷风范:“乖。”
    乖?
    赵天洛一愣,旋即脸色严肃起来,正襟危坐语气认真:“曹华,此事我有错在先自然承认,但你若做出草菅人命的事情,我同样不会偏袒你....”
    “好啦好啦,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曹华端着茶杯,上下打量她几眼,忽然蹙眉沉声询问:“娘子,可是腰间隐隐发酸?”
    表情似乎瞧出了病症的郎中。
    赵天洛知道曹华一双眼睛很厉害,心里面咯噔一下,露出几分紧张:“你怎么知道?我..确实有点...可...”
    曹华面容严肃,语气带着担忧:“这种情况...出现多久了?”
    赵天洛不由紧张起来,坐立不安,不易察觉的揉了揉小腰,迟疑许久,还是吞吞吐吐回答:“三..三四天了...我没事吧?”
    “唉...”
    曹华放下茶杯,摩挲手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赵天洛小脸煞白,想问又不敢问,生怕听到什么‘命不久矣’的话。
    哪想到面前的相公凝重许久后,来了一句:“坐姿超过半个时辰要起来走走,不然腰痛,相公我在典魁司深有体会,改天给你弄张软点的椅子。”
    “....嗯?”
    赵天洛眨了眨眼睛,脸色顿时变幻了好几次,似乎想说‘你神经病啊?’又不敢开口。
    瞧见曹华脸色认真,她最终还只是微微点头:“我...我知道了,谢相公关心,只是相公....以后别用这种表情和人说话....”
    说话之间抬眼看去,却见曹华眼中露出几分调笑。
    赵天洛顿时回过味来,以她的性子自然说不出‘你讨厌死了’之类的话,杏眼圆瞪盯了半晌,才偏过头淡淡哼了一声:“没意思,一点都不吓人,和上次讲的故事一样。”
    说起故事,不免又想到洞房里同床共枕的场景,脸儿有些发红。
    曹华见天色还早,也来了几分兴致,便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那好,这次给你讲个有意思的。”
    赵天洛嫁进来后基本没啥娱乐活动,对此到也没有拒绝:“这次讲什么?”
    “金瓶梅。”
    “哼...听起来就不吓人。”
    “这可不一定....”
    稍许...
    赵天洛岿然不动,坐在书桌后安静聆听,和听夫子讲学没什么区别,眼神都没有变化。这份定力非比寻常。
    只可惜曹华的洞察力也不一般,明显察觉到她心跳有点快,于是乎,讲的更认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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