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宝堂二楼的客房中,三人就坐,沈雨没敢跟进来,只是在外面偷听。
    赵天洛一时兴起过来,真见到了人却不知该从哪儿开口,瞧见苏香凝认真沏茶,想了想:
    “苏姑娘是杭州人士?”
    “是的,与公主算是同乡。”
    苏香凝点了点头,倒也没有遮掩。
    康王封地便在江南,赵天洛在西子湖畔长大,在那边名声极好,算是顶尖的王公贵女。
    苏香凝幼年听说过,不过即便家中没有遭灾,也不过是城外的地主乡绅,地位天差地别,根本没有交际。
    赵天洛端起茶杯抿了口,略微回想了下:“我听说过你的事儿,杭州茅山河一带的苏家,曾经被官府查出私藏甲胄,这事儿还惊动了我父王....”
    说道这里,赵天洛察觉话有不妥,便微笑道:“当然,那时候你我年纪都小,肯定和你没关系,受到牵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苏香凝眼神略显落寞,勾了勾耳畔的发丝:
    “没什么.....当年的事儿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爹为人忠厚,家中势力也不大,私藏甲胄用来做什么,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赵天洛轻轻一笑,没有接话。
    陈靖柳对官场了解颇多,又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听出苏香凝话里含着的意思后,微微蹙眉:
    “苏姑娘,你家是被冤枉的?”
    “我...我没有...”
    苏香凝摇了摇头。她作为受害者,心里自然是觉得被冤枉,可当时年纪小,根本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陈靖柳眨了眨眼睛,略微思索少许,便想继续开口询问。
    不曾想赵天洛微微抬手制止,转而开口道:
    “苏姑娘芳龄几许?”
    陈靖柳见赵天洛岔开话题,便也止住了话语。
    苏香凝听见问她的年龄,方才的那点落寞烟消云散,心弦紧绷,开口回应:
    “前几天刚满十九。”
    赵天洛微微点头:“十九已经不小,可有意中人?”
    “啊—?”
    苏香凝一个趔趄,没想到公主这般直接。
    这让她怎么回答。
    肯定不能说有,不然下一句就要问是谁。
    说没有吧,好像有些刻意隐瞒的味道。
    她虽然确实和曹华没什么,可别人都不信,若是不承认,难免让公主心生不满。
    一时间,苏香凝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作答了。思索许久,也只是回了一句:
    “小女子待罪之身,能安稳过日子便心满意足,以后该何去何从尚不能自己做主,这些事,实在不敢去想。”
    赵天洛对这个回答倒是挺意外,略微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
    一个被抄家罚往教坊司的女子,能逃出火坑安稳过日子已经不容易,哪里能奢求太多。
    曹华喜欢她的话,她愿不愿意都没用。
    曹华不喜欢她,她爱的死去活来也只是单相思。
    虽然曹华对所有女子来说都是这样,可陈靖柳这样出生官宦之家的女子,总得明媒正娶,哪怕休妻也得按照‘七出三不去’规矩来,天子赐婚,还得跑去和天子解释找个能堵众人之口的理由。
    而苏香凝这样的,就如同身上的衣裳,今天喜欢就穿着,明天腻了便可以扔到一边,连规矩礼法都靠不上,根本没人在乎。
    这么一想,赵天洛便觉得苏香凝挺可怜,本来确实有询问是否对曹华有意的心思,现在看来,这根本就不是苏香凝能自己做主的事情。
    念及此处,赵天洛便没有再问这些东西,转而聊起了家常,把沈雨也叫了进来。
    沈雨和赵霏算是远亲,彼此自然有些话题,东拉西扯,气氛倒是不错。
    陈靖柳一直想着苏香凝最开始的话,本想开口问问,到最后也没说什么。
    下午时分,两人坐在马车离开十宝堂回府。
    在马车上,陈靖柳才微微蹙眉,柔声道:
    “公主,苏香凝的事情,您知道缘由?”
    赵天洛坐在榻上轻轻摇头:
    “茅山河苏家,家中田地千亩,在杭州算是一方望族,前些年不知怎么就被官府查出私藏甲胄,说是准备资助逆贼意图谋反.....父王当年还说过此事,证据确凿,最后按律判罚.....苏香凝看起来性格恬淡纯善,当年又年纪小,看起来确实无辜。家中犯事受到牵连,也没办法....”
    陈靖柳想了想:“朝廷在平江府设应奉局,搜罗天下奇珍献给圣上,曾发生过不肯交出家中私藏,被人栽赃陷害的事儿。我爹起草过折子参奏,不过被曹贼拦了下来....”
    得,一说起朝堂上的恶心事儿,相公大人又冒出来了。
    陈靖柳表情尴尬,每到这个时候,就有些委身与大奸臣的感觉,心里古怪的紧。
    赵天洛也差不多,在江南便听说过京城几个只手遮天的权臣,心里一直很反感。只是哪怕生为公主,有些人也不能招惹,入京后只能敬而远之。没想到的是刚入京,阉党寡头之一的曹太岁就来找她麻烦,不光在外面把她欺负的无可奈何,还在床上把她欺负的无可奈何。
    已经成了曹贼的媳妇,赵天洛也莫得办法,只能开口为曹贼辩护起来:
    “相公可能也是迫不得已,几道折子搬不倒那些人,若不拦下来,只会凭白丢了性命。”
    陈靖柳轻轻点头,继续道:“苏家的案子,会不会也和应奉局有关?”
    “这个....”
    赵天洛自然明白陈靖柳的意思——是不是应奉局陷害的苏家。
    可这话题显然不是能随便聊的。
    因为当今天子垂意于奇花异石,蔡京一系为了奉迎上意,派朱勔在江南设下应奉局,搜求浙中珍奇花石进献,也就是俗称的“花石纲”。
    天子只有一双眼睛,宝物再多每天又能看多少?
    应奉局在江南搜罗了多少奇珍异宝,又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赵天洛有所耳闻。
    朱勔打着奉迎天子的名义,千方百计巧取豪夺,广蓄私产生活糜烂,对当地的王侯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但因为朱勔和当今天子、蔡太师同气连枝,连康王也只能避其锋芒,当做看不见,其他人则是结交拉拢,成了一路货色。
    赵天洛一个傲气忠贞的公主,想治一治曹华都被收入房中成了受气小媳妇。更不用说太师蔡京、右相王黼、大内总管薛九全这些人,连藩王都没办法。
    苏家的案子就在杭州,赵天洛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晓得苏家的千面良田,现在属于万贵妃的娘家万家,其中有没有猫腻,她根本没法去查。
    因为这个原因,赵天洛也只能摇了摇头:“算了吧,刑部已经结案,陈年旧事翻出来也没意义,只有苏姑娘平安就好。”
    陈靖柳和陈清秋性格如出一辙,胆量还要大一些。陈清秋都能做出死谏的事儿,她眼睛里更是容不得半点沙子。
    既然知晓苏家可能是冤案,陈靖柳自然放在了心上,不过她无官职,也只能放在心上。
    至于该怎么处理,估计也只能等曹华回来,悄悄的吹枕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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