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真正要分别的时刻。
    机甲人毁了人家真香酒楼的厨房,不能连前堂都毁掉,那样可就真是罪过了。
    所以苏烈与黄昭带着他从后庭的小门出去,仨伙计这次不用老板吩咐,主动就跑在前面,七手八脚地拆掉了木门。
    机甲人猫着腰钻出去,这次造成的损害不大,只是擦倒了一小片围墙。
    打从明天起,黄昭就不用来此处上工了。他挺舍不得,临走时不仅与薛谨拜别,还又绕着一片狼藉的庭院转一圈,又在回廊栏杆上坐了坐,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他舍不得的不是这份工,更不是十两月银,而是悠闲的普通人生活。在西域国流浪那么久,他怎么就没象苏将军那样,试试“大隐隐于市”的滋味呢?
    从东市走到西市,这钟点街上的人流已逐渐稀少,普通民众大多归了家,要寻晚间娱乐项目的达官贵人们也早早乘着轿子进了各自的归所,黑夜背后那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在街道的寂静中上演了。
    苏烈没领着机甲人回平时住的小屋,而是依照薛谨的指点,去了他入赘陆府前住过的破观音庙。
    机甲人高如大树,哪塞得进寻常人住的屋子?也只有房梁高挑的庙堂能容得下他了。
    这座观音庙,几十年过去也无人供奉香火,以致如今它更显破败,红漆山门两扇都欲倒塌,人要进去不用推,直接从门扇缝隙钻过去就可以了。
    苏烈指着山门道:“盾山兄,此处简陋,却也是你旧时的居所,可否暂时将就一下?今夜我二人就留在此地陪你,咱三人叙叙家常如何?”
    机甲人,也就是盾山钢躯一震,不解地问:“苏将军,你……怎么叫得出我的名字?”
    黄昭也愣了,暗想莫非将军以前就认识他?但不可能啊,如此巨怪,要在长城附近出现过,还不得引起轰动?
    苏烈莞尔一笑道:“其实盾山兄在提及与自己长城有关联时,我就大致猜出了你的来历。长城巍峨,但并无几人知晓这巨龙的起源,要想对它追根溯源,就只能翻查野史。不才在下偶得一本《建筑古史》,其中就记载了长城乃由名震王者大陆的鲁班大师建造。鲁班大师虽为传奇人物,没任何人见过他的真容,他却留下了无数建筑奇迹,被后世之人瞻仰。”
    “鲁班大师……”盾山黯然转身,似对这名号心怀愧疚,所以不愿再听。但大师之名也忽然触动他的心思,他惊觉:“我是不是不应与苏烈同行?”
    苏烈便不提鲁班,转而说道:“书中还有写,长城是由一群不会说话的木头人偶共同建造,人偶数量之多,恐以亿计。但这样庞大的工匠群体,却爱戴一位钢造机甲怪人,也唯有机甲人能凭一人之力掌管如此多工匠,于是长城建设得以顺利进行,直到完工。”
    苏烈的讲述,勾起了盾山对与鲁班大师相伴游历的那段往事的怀念。那是他人生中唯一没被苦痛与挫败感充塞的几十年,给他如珍宝似的收在脑海里,逐渐地都舍不得拿出来翻阅了。
    打从睡梦中醒来后,他越来越清醒,所以能做出与鲁班七号相似的木头人“小七”,可悲伤也跟随记忆,多于过往百倍地涌回来,以至他哪怕见了苏烈也再不感到喜悦,而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再次封锁自己的世界。
    黄昭非心细之人,看不出盾山心中所想,还高兴道:“习武之人四海为家,不管晚上歇哪儿都没所谓,只要能有知己相伴便足矣。今夜我也不打算睡了,愿与盾山兄弟叙谈到天明。等宵禁解除,咱们就一起回长城如何?”
    “明日就回长城?”盾山恨不得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了,这样就不用面对这二人。
    他蹲坐在地,连连摇头:“回不得!还回不得呀!”
    “啊?怎么又回不得了?”黄昭瞪大眼不解地问。盾山不说过他与长城密不可分吗?为啥到要回家时,又如此抗拒?
    盾山想,苏烈说他读过与建造长城有关的《建筑古史》,就不知古史中可曾提及能量晶条。那东西被他与鲁班大师悄悄塞入城墙,并且毫不起眼,若非有心获得者绝不可能知道,加上苏烈说话的语气,恐怕他也不知长城没了那样东西,就岌岌可危吧?
    见这情形,苏烈明白盾山是有难言之隐,便对黄昭道:“不如这样,今夜就由我留在这里陪盾山,你先回住所,明日启程前往长城,并发出‘长城在故乡就在’的召集暗号,在那里等我们如何?至于等待时间,可长可短,你需要有些耐心。”
    “啊?我……我一个人先走?”黄昭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他本就打塞外来,打算一旦长城守卫军吹响重新集合的号角,便与苏将军同行,结果还没在长安城呆几日,就得“打道回府”了。想想孤守长城,胸中志向无法舒展的远景,他就很是烦恼。
    然而将军已经下令,又如何能不遵守?他唯有表示遵命,又对盾山道:“盾山兄弟,无论从哪方面看,你都属于是能在战场上叱诧风云的人物,可千万得听我大哥……哦,也就是苏将军的劝,不要再悲观自毁,一定要振作起来加入我们呀!”
    盾山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弄不清是在答应,还是在呜咽。
    就这样,黄昭带着苏烈的命令于第二日回归了长城营房。那营房已成纪念当年守卫军英勇奋战的遗址,多年来人们时常去打扫,所以看不出被岁月摧残的痕迹。黄昭在那里住下,等待守卫军大旗重新在关城上飘扬,想必不会寂寞难受。
    苏烈引盾山走入观音庙的佛堂,各拈一个蒲团坐下。
    苏烈问:“盾山兄,今日之后,你有何打算?”
    盾山一愣,不情愿地说:“不是回长城吗?”
    苏烈笑道:“你如此不情愿,咱不如就缓缓吧?”
    盾山摇摇头道:“我不是不情愿,而是通过过往经历得出结论,我自带不祥体,总能给身周之人招灾惹祸,也唯有薛谨那样给鬼力场困住的凡人,能用得上我这样的怪物。”
    “可你还是离开了真香大酒楼,说明长城的安危依然在你心里,你哪怕在沉睡中,也没将它放下。”苏烈直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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