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乐坊里的人很少。

    其实,乐坊里的乐工原本就不多。这是由于隆武大帝个人的原因。隆武大帝自年幼即因庶出身份所带来的屈辱而催生了大志,对一切享乐之事皆无兴趣,后来到圣都做了南宫卫士,然后逐步升迁,南宫卫士令、公车司令、卫尉丞直至卫尉卿,一直都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在圣都的政治活动中,全部精力都花在拉拢朝中权贵上。称帝之后,先是取消异姓郡王,花了五年时间,之后又开始苦心积虑地筹谋巩固皇权、取消逄氏郡王,所以一直没有心思欣赏宴乐歌舞。受皇帝的影响,后宫里也多倡行俭朴清净。因此,乐坊只在大型典礼上演奏必需的乐曲,其他场合概不出席,相应的,乐工自然也就很少。久而久之,乐坊的人数越来越少,水平也越来越差,无论是规模还是技艺,乐坊的乐工甚至都无法和郡王府里养着的乐工相比拟。

    时值大丧,乐坊里的乐工,除了留守几个来值班,其他的要全班值守在太庙的正殿里,一刻不停地演奏大丧专用的乐曲。因此,原本就不大兴旺的乐坊,这几日的人比平时更加的少。

    云姬今日格外地高兴,走路都轻盈起来。自从昨晚与融崖在假山那里拜过堂之后,她就觉得自己从一个毫无根基的琉川舞姬成了有家的人了。虽然那个拜堂没有任何人在场,甚至都不算是真正的拜堂,只是融崖临时起意的一个举动,但在云姬看来,那个拜堂就是真正的拜堂,这使得她与以前不一样了,使她成了融崖真正的妻子,而不仅是一个与融崖偷情的琉川舞姬。

    不过,云姬依然是觉得疲累,虽然昨夜没有与融崖在山洞里面激烈缠绵,但是云姬还是觉得疲累。大概是受寒还没有完全康复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凌姬每日半夜去与融崖幽会、夜间休息不佳的缘故,今日排演时,云姬虽然强撑着,但几次都险些摔倒。

    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凌姬过来了,说:“云儿,你这几日怎么了,怎么总是出差错,昨天有好几次差点晕倒,今日又几次险些摔倒,你是不是生病了?”

    云姬点点头,说:“是的,凌姐姐。我大概是受寒了。我是第一次到圣都,圣都的寒气太重了,比琉川郡里冷的太多了。”

    凌姬说:“圣都地气确实寒。春佗说,不定哪天,陛下就要来乐坊看我们跳舞,你可不要病倒了。既然受了寒,你今日就不用排演了,回屋去,多歇息歇息吧。你去找值班乐工说一声,请他带你去乐坊的厨房找些生姜,熬一锅热热的姜汤,喝上一大碗,捂着被子出身汗,明天就会好了。多熬一些,晚间回去,我也想烧热了喝上一些。圣都的寒气实在是太重了,我也有些快撑不住了。我可不敢病倒。要是在陛下面前丢了丑,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云姬谢过凌姬,简单吃过午饭,回屋休息去了。等到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正是后晌太阳最暖的时候。云姬想,正好可以趁着外边暖和,去找值班乐工带着去熬些姜汤去。

    今日值班的乐工是个精壮的鼓手,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见到云姬过来寻求帮忙,显得十分开心,痛快地答应了云姬,起身便带着云姬往后面的厨房里走,而且十分健谈,边走边说:“你们十个琉川舞姬,长得可真是好看啊。我看,就连先帝和当今陛下后宫里的娘娘和宫女们,也没有你们这么好看呢。”

    云姬笑了笑说:“乐工大人,您真是说笑了。我们怎么能跟娘娘们比呢”

    那乐工笑笑说:“嗨。你才真是说笑了,乐工里面哪有什么大人?我姓祝,是乐工里的司鼓,大家都叫我祝鼓,你也叫我祝鼓好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云姬。祝鼓大人。”

    “云姬,这名字也好听的很呢。我祝鼓,可不是什么大人呀。我比你应该大的多了,你叫我祝鼓大哥算了,如何?能够被琉川舞姬叫大哥,也是一件荣耀的事情啊。”祝鼓说。

    “祝鼓大哥真的是说笑了。”云姬看祝鼓着实是个实在人,说着话,自己也就慢慢放松下来,“我以前听说,琉川舞姬只在王公大臣的家里才养着的,陛下从来不召琉川舞姬进宫献舞。想来宫里的舞姬肯定是有如天仙一般吧?她们的舞技也绝非我们这些凡俗的琉川舞姬所能比拟的吧?”

    祝鼓笑了,说:“云姬妹妹,先帝的时候,宫里头别说琉川舞姬了,无论什么舞姬都是没有的。你来的这几日,没有发现么,乐坊里没有舞姬,只有乐工。”

    云姬想了一下,还真是没有发现其他的舞姬,道:“还真是如此,莫非给陛下献舞的不是乐坊里的舞姬,是宫里的宫女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么?”

    祝鼓又笑了,说:“云姬妹妹,既不是宫女,也不是什么其他的人,实际上,什么人也没有。因为先帝并不喜欢歌舞,也不喜欢宴乐,除了正式典礼,其他时候从不召乐坊侍奉的。”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宫里面天天都是歌舞不断的呢,原来是这么清净的。真是没有想到。”

    “不过呢,以后的情形,肯定是要变了。”

    “为何?”

    “因为当今陛下极爱歌舞啊。当今陛下在藩邸的时候,养了很多一流的乐工和舞姬呢。”

    “藩邸在哪里?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地名?”

    祝鼓愣了一下,呵呵笑了,说:“哎呀呀。你看我,都忘了你是刚到圣都来的了。藩邸,并不是一个地方的名字,而是指当今陛下做永诚亲王的时候住的王府。”

    云姬也笑了:“原来是这样啊。我可真是孤陋寡闻,让祝鼓大哥见笑了。多谢祝鼓大哥教导。”

    “云姬妹妹,你也太客气了。我还没有说完。当今陛下不是一般的喜爱歌舞,简直不可一日无歌舞。陛下在藩邸的时候,夜夜都要宴饮歌舞,有的时候通宵达旦。这是圣都里人尽皆知的事情。陛下继位了,宫里的规矩肯定是要变的。你和其他几位琉川舞姬,以后肯定要得宠了。可是,我们的日子却要难过了。”

    “这是为何啊?陛下喜爱歌舞,祝鼓大哥和各位乐工岂不是马上也要有用武之地了么?怎么反而说日子要难过了呢?”

    “因为乐坊里的乐工只会演奏典礼上的雅乐,外边饮宴上用的那些靡靡之音,我们几乎是一概不知的。而且陛下在藩邸的乐工和舞姬,各个都是一流的,我们这些乐坊的乐工,跟他们一比,简直就跟呆子一样,完全无法比拟。你看吧,大丧过后,我们很可能就要被清退出乐坊了。以后,要想混口饭吃,都难了呀。”

    “不会的,祝鼓大哥。”

    “你日后得宠了,可要照顾祝鼓大哥哟。”

    “祝鼓大哥又说笑了。不过,祝鼓大哥说陛下喜爱歌舞,我倒是也有耳闻的。陛下说,大丧期间不能饮宴歌舞,我们也不能进宫,但陛下自己要亲自来乐坊验看我们的舞呢。”

    “你看你看,我没有说错吧?你们琉川舞姬的好日子眼见着就要来了。云姬妹妹,那你更得多喝一些姜汤了,快些好起来,得宠不得宠的,先另说着,可别在陛下跟前儿出了岔子。御前失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话间,就到了乐坊的厨房。这是一间很简陋的低矮的小房子。俩人找了些生姜,生起火,开始熬姜汤。这时候,进来另一个乐工,看见两人,问道:“祝鼓,你们在做什么呢?”

    “你小子轮班回来了?饿坏了吧。快吃些东西,我看蒸屉里还有些糕。”祝鼓十分热心肠,边说着,边去给来人倒了一杯茶,接着说,“云姬姑娘受寒了。我和云姬姑娘来熬些姜汤。喝些热姜汤,出出汗,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啊。祝鼓大哥有劳了。祝鼓大哥就是这么爱助人。”来人接过祝鼓给他倒的茶,又看着云姬,说,“你是琉川舞姬吧,云姬姑娘。”

    云姬轻轻说:“是的,乐工大人。”

    来人却没有像祝鼓一样,声明乐工并不是什么大人,只是接着说:“你们琉川舞姬的好日子可要到来了,先帝不爱歌舞,活的寡淡无味。当今陛下可是极爱歌舞的人,而且还喜欢美人儿。你们十个新来的琉川舞姬,将会成为第一批进宫的琉川舞姬。等大丧一过,你们十个可就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喽。”

    云姬心想:看来,当今陛下果真是喜爱歌舞啊。人人都这么说。

    祝鼓笑笑说:“哪里要等到大丧之后啊。云姬姑娘刚才说,陛下很快就要来乐坊验看琉川舞姬的舞技了。所以,云姬姑娘才要多喝些姜汤,尽快好起来啊,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来人稍微顿了一下,然后说:“哦,是这样啊。云姬姑娘,你说陛下要来乐坊,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旨意?”

    “我们到圣都的第二天,春佗就来传过旨意了,只是没有定下哪一天过来。”云姬边照看着火炉边说。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一会了,云姬说完,把姜汤倒到一个陶罐里,准备拿回房间里喝。同时,又把剩下的姜汤倒到另一个陶罐里,准备留在厨房,等凌姬回来的时候热一下再喝。

    “那就怪不得你这么着急了,云姬姑娘。”来人说,“不过,你现在不用这么着急,我估计,陛下这几日是来不了乐坊了。”

    “这是为何?”还没等云姬姑娘问出口,祝鼓就先开了口。

    “我听说宫里出了绝大的丑闻,惹得陛下震怒,准备亲自查办这个大案。所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来的了。”

    云姬心里高兴极了,“最好,陛下永远不要来就好了”,云姬心里这样想着,然后拿起陶罐准备走了。

    祝鼓也跟着云姬往回走。来的乐工拿起蒸屉里的糕,一边嚼着,一边嘟囔着说:“你说这些郡守家的公子,怎么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不好好守灵,掺和宫里的事情做什么呢,这不是活够了么?”

    云姬已经迈出了厨房的门,可祝鼓却停下来了,说道:“好兄弟,你别说这些半截话好不好,快告诉我,到底宫里出了什么事情?哪家的公子出的事情?你快说完,我们好快些回去,云姬姑娘还要趁热喝了姜汤将息呢。不管陛下来不来,云姬姑娘的身子骨还是要尽快养好起来的。”

    “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说,是宫里出的绝大的丑闻,导致陛下颜面尽失,以致勃然大怒。今日里,已经派了好多人去了育林苑,把整个育林苑都封禁了,不许任何人进出,说是要翻找什么证据。虽然大家都没有说是什么事情,但我猜测,既然是宫里出的丑闻,那么除了后妃偷汉子,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能够让陛下‘颜面尽失’?!南宫卫士已经抓到那个犯事儿的公子下到若卢诏狱去了。你看,前后连起来,细细想一想,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事情么,肯定就是这位公子在育林苑里和哪个后妃偷情了。”

    “你说的,确实是在理呢。那是谁家的公子啊?胆子可是真够大的。”祝鼓问。

    “是迦南郡守的公子融崖。”

    “砰”的一声,云姬的姜汤掉到了地上。云姬当场晕倒了。

    云姬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祝鼓,只有凌姬在一旁照料。看到云姬睁开了眼睛,凌姬赶紧过来,说道:“云儿,你总算醒过来了,可急死我了。都怪我不周到,早知道你病的这般厉害,我就不让你一个人去熬姜汤了。我应该自己回来,替你去拿那劳什子的姜汤。现在,你看看,害得你晕倒在厨房里。幸亏有祝鼓大哥帮忙把你背回来,又让人去把我找了回来。否则,要是出点什么事情,那可怎么好?云儿,你现在可觉得好一些了么?”

    云姬却并不答话,眼睛直勾勾看着天上。凌姬端着一碗姜汤说:“云儿,你不用太担心。热热地喝一些姜汤,身子暖过来,出一身透汗,明日再休息一日,后天就会好起来了。应当误不了为陛下献舞的。要是陛下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完全好过来,这一次你就暂时不用去给陛下献舞了。我去跟春佗好好求上一求,我们先演一出九个人的舞。我想,春佗看在我们和他一起来到圣都的老交情上,肯定是会通融的。”

    云姬依旧没有接话,眼神慢慢转到凌姬脸上,盯着看了一会,忽然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抱着凌姬,哭的浑身都颤抖。

    凌姬觉得莫名其妙。云姬平日里是最温柔稳重的舞姬,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未曾这般失态过。云姬的这般表情、如此痛苦,肯定是有什么别的事情,绝不可能是因为身子不适、担心不能向陛下献舞。凌姬把热姜汤放下,扶着云姬的肩膀,然后又捧起云姬的脸,问道:“云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云姬与凌姬平日里的感情极好,一来是因为凌姬颇有大姐的风范和胸怀,对各位琉川舞姬都很是照顾关爱,尤其是对出身悲苦的云姬给予了很多关照,二来是因为云姬性情温顺、天资聪慧又极其低调平和,平日里从不与姐妹们争风吃醋或踩高就低,在一些棘手的问题上还颇能替凌姬出些主意,所以,云姬与凌姬俩人最为要好,几乎形影不离。在琉川乐府一同长大的两位姑娘,就像一对双生子儿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云姬在得知融崖因与自己的私情被发现而打入若卢诏狱之后,才更加的懊恼。一方面,融崖被打入若卢诏狱,让她肝肠寸断;另一方面,自己作为陛下的琉川舞姬,与融崖偷情,那么凌姬作为这十个琉川舞姬的首领,肯定也要被牵连受罚,自己死不足惜,可是连累了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深爱、全身心托付的融崖,一个是与自己相依为命、且与此事毫无瓜葛的凌姬,云姬觉得自己是真的作孽了。事到如今,云姬决定,必须要向凌姬和盘托出了,一来讨个主意,二来让凌姬早做准备,是逃走还是周旋,早些知晓情况就能早些筹谋盘算,总比藏着掖着、事到临头才知道要好得多。

    “凌姐姐,我有罪。我连累了别人。我有罪。”然后,云姬一五一十地把她和融崖相遇的经过以及与融崖在育林苑的幽会全部告诉了凌姬,最后说:“凌姐姐,现在融崖公子已经被打入若卢诏狱了,听说陛下因为此事大为震怒。我想,过不了多久,南宫卫士的人就要来抓我来了。我自己死不足惜,可是连累了融崖公子和姐姐,我有罪过。”

    凌姬却颇为冷静,坐正了身子,说道:“云儿,其实,我早就已经知道你破了身子了。你不用问我是如何做到的,对于我这样的琉川舞姬的领首来说,这是起码的本事。你和融崖公子从妫琉山林子里出来的时候,我从你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和你的举止仪态来判断,当时就看出来了。后来你每夜子时就偷偷出去,一两个时辰之后才回来,每次回来,你身上特有的兰花香气就异常浓重,而且还有明显的男人的气味,所以我就更加确定了你是在跟人幽会了。从你在路上偷偷看融崖的眼神里,还有时间和机会来判断,我也猜到了那个人肯定就是融崖公子。”

    云姬想说话,凌姬按了一下云姬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制止你,是么?云儿,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你的秉性我是最为了解的。如果不是真的情投意合,你绝不可能委身于人。尤其对于我们琉川舞姬,处子之身是最为珍贵的东西。我之所以没有制止你,是不忍心把你们拆开,想尽量成全你。这么些年了,我见过这么多琉川舞姬,没有一个过的像个人儿的,哪里又谈得上遇到真心相爱的人?!世人看我们,都是像看牲畜一样,甚至连牲畜都不如。就算那些最后嫁作别人妾室的前辈和姐姐们,哪里能有一个过的舒心?我们自己虽然最珍视我们的处子之身,可是最缺的却是一个珍视我们的处子之身、拿我们当个真正的人的知心人。所以,我虽然早已经看出来你和融崖公子有了私情,也失了处子之身。但看到你每日幸福的样子和流着光彩的眼睛,姐姐是发自内心替你高兴的。我原本想着,等大丧结束了,融崖公子返回迦南,咱们进宫侍奉陛下,你们自然也就分开了。左右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索性让你快乐一些罢。没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出了这样的变故……”

    云姬听了凌姬的解释,心里无比地感激,但对融崖和凌姬安全的担心却毫无消减,说道:“凌姐姐,云儿能够遇到姐姐,是上天给云儿的眷顾。姐姐,现在融崖公子因为我出了事情,姐姐也可能受到连累,这可如何是好?姐姐,我心里乱的很,恳请姐姐帮云儿想个办法,只要能救出融崖公子,能够让姐姐安然无恙,云儿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说着,云姬在榻上跪下来,匍匐拜了下去。

    凌姬急忙扶起云姬,抚着云姬的长辫子说道:“云儿,你先不要着急,先听我说,看有没有道理。我刚才只是说我早已知道了你和融崖公子的事情。可是至于你说的融崖公子因为和你的私情而下的若卢诏狱。这种说法,我却是觉得好像说不通啊。”

    “嗯?”

    “你想啊,如果融崖公子是因为和你的私情而犯的事情,那么你们的事情是如何被发现的呢?”

    “姐姐,融崖公子每日住在太学里面,人多眼杂,又是每日夜间亥时值守之后到育林苑,难保没有人看到他的行踪而举报他呀。”

    “举报他什么呢?”

    “举报他与陛下的琉川舞姬私通啊。”

    “可是为什么没有来抓捕你呢?这种男女私情的事情,即便要坐实罪名,也要男女双方都要承认罪状才可以啊。要抓捕下狱,岂能只抓捕男方,女方却迟迟不抓捕的道理?而且论身份,你是琉川舞姬,而融崖公子是郡守家的公子,岂有先抓捕郡守家公子然后抓捕琉川舞姬的道理?”

    “那会不会是因为举报融崖公子的人并不知道我是琉川舞姬,把我误认为是宫里的后妃了?刚才一个乐工还说,宫里的丑闻,又是让陛下觉得颜面尽失的丑闻,除了后妃与人私通没有别的可能。”

    “这也是说不通的。如果没有现场捉奸,岂能确定通奸的女方就是一个后妃?等男女双方分开之后,就算是被人举报,如果男女双方死不承认,岂能随便定通奸这样的大罪?如果是融崖公子确因被认定与后妃通奸而被捕,除非是……”

    “除非是什么……”

    “除非是融崖公子在太庙值守期间,与某个去太庙祭奠的后妃发生了不可告人之事。”

    “这是不可能的,姐姐,融崖公子并不是色急之人,绝不会做这样对不起云姬的事情的。”云姬说道。

    “我当然也不相信融崖公子是这样莽撞色急和薄情之人。可是,云儿,这可也说不准啊。云儿啊,人心可是说不准的啊。尤其是那些男人们的心,……”

    云姬忽然想起了那个乐工说过的封禁育林苑搜查之事,急急忙忙地说:“而且,那个乐工说,陛下已经封禁了育林苑,正在那里搜查证据,不许任何人进出育林苑。”

    “哦。这倒是一条有力的理由。可是,我就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陛下没有先派人来捉你,反而去先捉了融崖公子。听乐工的意思,融崖公子已经打入若卢诏狱了,而我们这里却是风平浪静的,这无论如何说不通啊。”

    “这……,有没有可能只是举报了融崖公子与琉川舞姬通奸,并没有明确说是我呢?”

    “那就应该把所有琉川舞姬全部抓捕,一一拷问查实啊?要不,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

    “什么最坏的可能……,姐姐”

    “可能陛下就是打算要严厉惩处融崖,当然是因为别的原因,最有可能的,是因为融崖父亲融铸郡守的原因,例如陛下可能要罢免或惩治融铸郡守。这样的事情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陛下可能就会先从融崖下手,然后逐渐深入到融铸。如果是这种情形的话,可能陛下只是抓住融崖半夜到育林苑的把柄,然后利用这个把柄,随便安插一个私通的罪名,就定了融崖的罪。也就是说,陛下只是想要抓捕融崖公子,而抓捕他的罪名却并不重要。否则无论如何说不通,为什么融崖公子被抓而你却安然无恙。所以,很有可能,你俩的私情并未暴露出来,融崖只是陷入了更大的朝局的纷争中去了,因此陛下要寻机惩处他,而你和融崖公子幽会的育林苑恰恰是融崖公子在圣都唯一可能查出把柄的地方而已。”

    云姬这个时候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了,觉得凌姬的所有疑虑和分析都是有道理的,不过还是有一点疑惑:“姐姐这种说法,确实差不多可以说得过去了。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我没有被抓捕而只是融崖公子被抓捕了呀?”

    凌姬站了起来,眉头皱着说:“云儿,这正是最麻烦的事情。如果真如我的猜测,是最坏的可能,你没有被抓捕的唯一的原因,就是你的身份!你是琉川舞姬,说到底,身份是卑贱的;而且我们现在尚未侍奉过陛下,还不能算作是陛下的‘人’,只能算是琉川郡守进献给陛下的‘贡品’。所以,如果以融崖公子和你私通之名来定融崖公子的罪,那罪名顶多只是‘不检点’‘不恭敬’之类的罪名,对融崖公子的处罚并不会太重,当然,对你就不一样了,那是要立时毙命的。而如果把私通的罪名安插在一个后妃头上,哪怕只是一个宫里的宫女,那融崖公子的罪名可就是‘大丧期间秽乱后宫’,那可就是要杀头的不赦之罪了。至于那个被污蔑的通奸的宫女么,随便找一个宫女打死,然后把罪状安在她的头上,也就死无对证了。如此,你才丝毫没有被波及。这也才是你没有被抓捕,而只有融崖公子被抓捕的原因。”

    云姬感觉恍然大悟了,确实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得通所有的问题。凌姬毕竟是见多识广、思虑甚深的领首,小小一点线索,就能够抽丝剥茧、层层探究到朝局中去。可是,如果真是这样,融崖公子就更加危险了,云姬说:“凌姐姐,如果这样的话,融崖公子岂不是就性命不保了。云儿宁愿是我和融崖公子的事被捉住,云儿宁愿自己被处死,也不愿意融崖公子出事。我是不是可以主动去承认我和融崖公子在育林苑的私情,如此就可以救了融崖公子的命了?”

    凌姬苦笑着说:“我的傻云儿,如果陛下是因为朝局之事要寻机惩治融崖和融铸郡守,那岂是你一个小小的琉川舞姬所能救的下来的。你去承认私情,一点都无济于事。陛下完全可以把你悄无声息地处死,然后依旧按照原先的打算惩治融崖公子。到时候,你的性命就白白地丢了,而且,很有可能,我和其他八位姐妹的性命也就丢了。当然,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意义,对融崖公子毫无助益。涉及到朝局变动,别说是你了,就是融铸郡守本人,可能也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云儿?”

    云姬几乎绝望了。在云姬看来,凌姬的解释使得情形完全清晰了,可是同时也表明,融崖的处境比自己设想的更为危急。云姬意识到,这可是在圣都啊,圣都里的朝局,风云翻滚危险四伏,复杂诡谲的程度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云姬历来对这些朝局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如果不是凌姬今日的解说,云姬对这些事情,既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甚至都没有办法去完全听懂。但是,从道理上来说,凌姬的解释是完全驳不倒的。云姬束手无策了,只能掩面长泣。

    凌姬说:“我们现在只能静观其变。如果融崖公子为了自保把你给供出来,承认是和你在育林苑私会偷情,而不是和宫里的什么人。那时候,你依然还是无法逃脱。但是,现在说这些,都无济于事,我们能做的,只能是等着。明白么,云儿。”

    云姬完全信服了凌姬的话,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在内心深处,云姬宁愿融崖把自己供出来,这样她就可以和融崖一同面对危局,如果融崖难逃一死,那自己也愿意和融崖一同赴死。对于和融崖一起死,云姬不仅不觉得害怕,还有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和仪式感。但就像凌姬说的,现在说这些、想这些,都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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