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礼自然看出来了,心下不免有几分懊恼,成皋县毗邻虎牢关,是军事重镇,远不如荥阳繁华,卖的东西也没什么稀奇的,贺礼便没有买什么。
    若只有干娘和阿狗哥,他们母子素来厚道,自不会说什么,只会欢喜贺礼的归来,但有了新嫂嫂就不同了,是贺礼失了礼数。
    贺礼立即自承其错,拱手道:“干娘,阿狗哥,阿嫂,小弟先前从魏公府上辞去了官职,去成皋住了几日,成皋落后,没什么值得出手的东西,便不曾准备礼物,是我失礼,明日定然补上。”
    干娘嗔怪:“胡说什么!回自己家哪里还有需要准备礼物的?说什么胡话呢,快进来,这大晚上的才到,路上辛苦了。”
    贺礼笑了笑,只说是他错,眼角余光打量新嫂嫂,脸上的笑容总算自然了些,虽然还不算亲切,但好歹不像刚才那么勉强了。
    贺礼心下叹了口气,只随口与阿狗哥说起别后的生活来,干娘则朝贺鱼招手:“鱼儿过来,让干娘抱抱,看有否长高些。”
    贺鱼立即蹦蹦跳跳的过去,甜甜地叫着干娘,任由干娘慈爱的抚摸她的脸庞,牵着干娘的手,叽叽喳喳的与她说着在成皋县过得如何。
    一路进去,干娘问道:“阿礼,吃过饭食否?”
    贺礼道:“忙着赶路,随便用了些点心干粮,还未吃过饭食。”
    干娘立即道:“怎地进门不说?是不是为娘的不问,你便不说了?你何时与为娘如此生分了?”
    贺礼笑着道:“感觉不饿,就没说。”
    干娘白他一眼,道:“你不饿不吃便算,我的鱼儿可是要吃的,饿坏了谁也不能饿坏我们鱼儿,对不对?”
    “对!干娘最好了,我最喜欢干娘了!”
    干娘被逗得哈哈大笑,转首吩咐新嫂嫂:“阿方,去与你小叔、小姑做些饭食来,手脚利落些,做汤饼就好,阿礼和鱼儿喜欢这个,照我教你的做。”
    “是,阿家。”
    新嫂嫂应声而去。胡狗见状,连忙道:“阿娘,儿去厨下帮帮水娘,怕她一人忙不过来。”
    干娘嫌弃的白他一眼,咒骂:“这是恨不得把媳妇栓裤腰带上吗?离开一会儿就坐立不安的,你兄弟从远路归来你也不说陪陪?”
    胡狗朝着贺礼嘿嘿笑笑,挠头道:“阿礼又不是外人,与他不需如此客套,阿礼,你坐着,我去帮你阿嫂,好让你们快些吃上。”
    说着,竟真的跑出去了。
    贺礼微怔,干娘却气得直拍坐榻,贺鱼就跟她坐在一张榻上,连忙抱住她手,不再让她拍:“干娘,不能拍,手会痛的。”
    “好,不拍了,听我们鱼儿的。”
    看贺鱼开心的甜笑,干娘满眼慈爱之色,叹道:“不想我孙氏刚强了一辈子,临老竟有这么个软蛋儿子,叫阿礼你见笑了,也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们胡家对不住你。”
    贺礼笑着道:“不妨事,儿知道干娘和阿狗哥的心,不会有他想的。”
    干娘叹了口气,道:“为娘的知道,你是读书识礼的人,别看年纪小,却是心胸宽广的大丈夫,否则,魏公那等大官也不会如此的礼遇你。”
    “干娘过奖……”
    贺礼还待谦虚两句,被干娘白了一眼,嗔道:“跟为娘面前何须如此?可见,你心里还是与我们生份了。”
    神色难隐难过。
    贺礼连忙道:“干娘知儿为人,然阿嫂却不知,是故,我自该守礼,否则,该说干娘的干儿子不知礼仪了。”
    干娘勉强笑了笑,旋即一叹,道:“你阿狗哥生性老实愚鲁,我怕他立不起来,原想着给他说门厉害的媳妇,好将来掌家,不想这媳妇说得太厉害了,倒叫为娘的阿礼和鱼儿受委屈了,是为娘的对不住你们兄妹。”
    贺礼心下明亮,问她:“干娘可是在介意搬家之事?”
    干娘面沉如水的点点头,神情寥落,却也不解释,她看着温柔慈和,内里却是个刚强的性子,别看她是个妇道人家,然于她来说,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她还不屑狡辩。
    贺礼柔声道:“此事干娘无需介怀,儿远在滑县,后来从滑县出来,怕拖累干娘你们,也不敢联系,干娘即便想通知儿,想来也无从通知起,所以,此事无需介意,儿也不介意。阿狗哥成家立业不容易,看他们夫妻相偕,旁地细枝末节的东西,无须在意。”
    干娘叹了口气,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扭头看看外头,一时半会儿的汤饼也做不好,干娘转头交代贺礼:“阿礼,你等等。”
    贺礼疑惑的抬头,见干娘站起身朝里间走去,不一会儿抱出来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子,放到案几上,从腰间摸出钥匙,小心谨慎的打开箱子,道:“这是魏公派人送来赠与你的,为娘的分毫未动,现在你回来了,正好交与你,阿礼你快点收一下。”
    说着,竟只凭口头,便把礼单背了出来,与箱子里的礼单分毫不差,显然,这是她挂心了许久之事,难为她老人家大字都不识一个,却能背全这份礼单,可见是花费了心力的。
    “干娘……”
    贺礼并不想要,哪怕拿走也不会全拿,正要开口劝说干娘,干娘已经摆手制止他:“阿礼你别说,为娘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听我说。”
    贺礼看她神情坚决,晓得她的性子,只得道:“干娘你说。”
    干娘道:“你们贺家当年在韦城县里可是有数的人家,若不是后来遭了横祸,你与鱼儿如何会过那些苦日子,可见这是世事弄人。当年,我们胡家刚来时,缺衣少食,因为没有吃的,我的二郎、三郎、四娘都饿死了,是你娘不忍心接济我家,阿狗及我才有命活下来,若无你娘,哪里能有我胡家今日!”
    原来内里还有这些渊源,难怪干娘尽心尽力的帮助他们兄妹,由此也可见,干娘虽只是个妇道人家,却也是知恩识义之人。
    干娘顿了一下,拉起贺礼的手,拍了拍他,道:“为娘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不像阿狗,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了。我知道阿礼你大方,并不在意钱财,否则,也不会把鲜味斋给我们。只是,知儿莫若母,你阿狗哥是什么人,为娘心中皆知,这些东西若是给他,那不是救他,那是害他。这些东西,阿礼你带走,留作你贺家起家之用,不说复往日之盛况,总要比你祖父、你父亲强,如此才是阿陈、是我的好儿子,可好?”
    贺礼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被一个老妇人感动得想哭,这个世界再如何的操蛋,如何的叫人切齿,可总有一些人让他温暖,让他眷恋和感动。
    贺礼重重点头,耳朵似乎听到有脚步声,立即从箱子里挑了一块金子出来,递给干娘,干娘还待推拒,贺礼握住她手,道:“干娘,你听我说。”
    干娘还待推拒,就听贺礼道:“儿这次回荥阳,一者是来看看干娘和阿狗哥,二者是来向朋友告别的,之后,儿想带着鱼儿到大兴去定居,这个干娘你留着,不要告诉阿狗哥,也不要告诉新嫂嫂,儿也不会说,干娘你就留着做伴身之用,若有一日,日子艰难了,你就拿出来用,权当是为这个家留个火种,留个希望,好不好?”
    “可是,这是阿礼你的东西。”
    干娘有些犹豫。贺礼立即道:“即便是我的,现在也给了干娘,就是干娘的东西了。干娘莫要担心,大兴距离荥阳,从水路走并不远,儿此去安顿后便会派人回来看望干娘,干娘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届时,我会让人把您老人家接到大兴去,看看都城繁华,好不好?”
    干娘还待说什么,门外传来胡狗的声音:“浑家,还不快把汤饼端进去,阿礼和鱼儿应该饿了。”
    “是。”
    新嫂嫂端着托盘的身影从门外走来,干娘见她进来,下意识的就把金块往腰间藏,新嫂嫂不知是否看见,脸上的笑容却真切、客气了几分。
    贺礼笑了笑,不以为意,胡狗是老实人,干娘虽然精明,但毕竟已经年老,贺礼看这位新嫂嫂是个利害人,该说的、该敲打的,他都做了,应该能保干娘老年生活安稳了,左右以后等他在长安安置好,他还会派人关注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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