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允担心的情况没有出现,贺捷被押送到刺史府后,先是抵死不从,后来经不住卧虎司的刑讯,很快败下阵来,没抵抗多久就招认了全部罪行。一直没露面的贺倓仿佛消失了一样,包括整个贺氏,没人来刺史府打探消息,也没人托请走走门路,甚至连贺捷在牢房里的吃穿用度也不闻不问,好像真的完全放弃了他似的。
    五日后结案,刺史府上书朝廷,奏报此案的始末详情。司隶府通过另外的途径也作了汇报,比起刺史府的奏章详尽了不知多少倍,涉及的内容也更复杂,更触目惊心。原来贺捷等人并不是单单掠卖人口,甚至还偷偷的贩卖江东各郡的优质米粮到缺粮的魏国去,除此之外,在他们的私渡名单上,赫然出现了雷公弩等军国重器。安子道御览之后,勃然大怒,召来中书、尚书和门下三省长官集中朝议,然后在一日内连发了七道敕文:
    褫夺贺倓的开国县侯爵位,历年的赏赐也悉数追回;关闭大禹书院,勒令贺纯闭门思过,终生不得开学讲经;山阴公主安玉秀擅自顶撞刺史府,降为冠军公主,冠军县属于南阳郡,而南阳郡在魏国的手中,也就是说安玉秀由山阴上县,贬为侨郡侨县的公主,食邑和收入将会锐减,名声也因此大损;驸马都尉贺朝教妻不严,治家无方,罚俸三年,其父亲、御史中丞贺晟受连累,降一品任给事中、罚俸三年;除此之外,所有贺氏子弟三年内不得参与大中正定品,更不得出仕为官。
    还有魏氏,同样的该闭门闭门,该思过思过,该褫夺封爵和官职的一应罢黜,比起贺氏只重不轻,两姓门阀由此元气大伤。
    至于贺捷和魏度,却是两种不同的结局。魏度身为从犯,被判自尽,赐毒酒,留了全尸。贺捷身为主犯,却因为“八议”制度,即: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符合议亲、议能,亲是皇亲国戚,能是文才吏干,贺捷都沾了边,所以由大臣酌情定了斩刑,报给皇帝,依例减一等,最后判了流放三千里,至宁州烟瘴之地服苦役。
    徐佑知道结果后,曾说了这么一番话:“作恶不是不行,要看出身,还要看才干。魏度死就死在,既没有皇亲的名分做护身符,也没有天下知闻的才学来激起上位者的怜惜。所以他死了,贺捷却活了下来,或许不公平,但很现实!”
    处罚过后,论功行赏,顾允主政钱塘以来,屡破要案,居功甚伟,又能未雨绸缪,提出和掠掠买同罪之法,忠廉勤能,四贤兼具,故超擢为吴郡太守;散骑侍郎朱智,运筹帷幄,为国家社稷除此巨贼,特晋北中郎将、加关内侯,成为正四品的高官;另外,朱睿勇冠绝伦,召入禁中为殿中都尉,虽是八品小官,但也算得上天子近卫,前途一片光明。
    其余,诸如扬州长史胡瑾公忠体国,陟为御史中丞,司马邱原,勇于任事,拔为折冲将军、扬州都督府护军,余者皆有封赏。
    然而贺魏两人勾结抄贼和商贾,大肆劫掠良人,残害无辜,一经宣扬,在民间引起极大的争议,不时有乡间德高望重的耄耋老者,聚众各县、郡、州府衙门,擂鼓喊冤,愤愤不平。顾允随即上书,要以官位换得朝廷通过掠买同罪之法。安子道亲自下旨抚慰,驳回辞官之举,允其改律所请,朝议翌日通过此律法,颁行天下。并令有司从公中支取钱米,对受害百姓进行补偿和安抚。
    扬州民心大安,顾允的声望一时无两,年轻一辈中再无第二人能够抗衡!
    这日徐佑身子大好,趁着天气不错,站在院子里慢条斯理的打了套太极拳,想要舒活下筋骨。左彣在旁边看的瞠目,却不好意思开口问,何濡就没他这么好人品了,讥道:“七郎,你这是什么拳?绵软无力,迟缓呆滞,莫非是睡梦中自创的么?”
    徐佑前世里算是个太极爱好者,有钱有势之后拜访了不少太极名师,但欺世盗名之辈太多,没学到什么精髓,也就是个强身健体的作用。听何濡调侃,笑道:“其翼,你上来过过招,这软绵绵的拳要是不能把你打的鼻青脸肿,我今晚饿肚子,不吃饭!”
    何濡可不上当,道:“我是谋士,动口不动手。七郎真有信心,干脆跟风虎打一场,我出十两金子,押风虎赢!”
    旁边坐着的履霜跟着叫好,道:“我也压风虎郎君,嗯,押一千钱!秋分,你押不押?”
    秋分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徐佑的身子,这次突然晕倒,让她彻夜担心,到现在还没有从惊慌中解脱出来,生怕他练拳过累导致隐疾复发。听到履霜的声音,急忙摇手,道:“我没钱……”
    何濡奇道:“七郎还克扣你的月俸啊?岂有此理,扣了多少钱,我给你讨回来!”
    “不,不是!”
    秋分脸都红了,道:“我的钱反正都是小郎给的,没什么克扣不克扣……再说现在府里缺用度,我先攒下来,以后还能应急……”
    徐佑知道她想起了当初在义兴时连口饭都吃不饱的窘境,那可真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收了拳势,走到近前,摸摸她的头,道:“没事,你跟着履霜押风虎赢就是了,稳赚不赔!”
    “好,来来,开局,开局!”何濡高兴的起来张罗,左彣无奈道:“其翼,我跟郎君是对手,按规矩不能下注。你、履霜、秋分都押我赢,这赌局怎么开的起来?赢谁的钱去?”
    “咦?”
    何濡呆了呆,以他的智商,几乎不可能出现这种乌龙事件,不得已干咳两声,道:“无妨,咱们把规矩改一改,你和七郎都可以下注。”
    徐佑笑道:“可以啊,风虎你押谁?”
    “郎君,恕我大胆,这次押我自个赢!”
    “好,我也押你赢!”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然后发出哄堂大笑。何濡黑着脸,道:“不行不行,这不是耍赖吗?”
    “呸!我看就你赖皮!”
    徐佑懒得理他,拿起准备好的巾帕在热水盆中湿了湿,拧干擦了手脸,道:“给飞卿准备的礼物怎么样了?”
    履霜忙道:“都准备好了,一尾桐木琴,一只雉鸡,两枚白玉璋,五幅吴中山水画,十把青竹折扇,还有砚台、竹匣、瓷器、茶叶若干。”
    “雉鸡?”左彣迷惑道:“送鸡做什么?”
    其他的都可以理解,唯有雉鸡不解其意,何濡解释道:“雉鸡不食诱饵,不惧威逼,被活捉也会自杀,有宁死不屈的节操,所以士人之间送雉鸡,表达内心的敬意和赞美忠信,也有互相砥砺的喻义。”
    “原来如此!”左彣对履霜很是佩服,才学不亚于读书人,道:“怪不得郎君将此事交给履霜去办。”
    徐佑听了履霜的清单,眉头微微一皱,道:“一共花了多少钱?”
    “共两万七千余钱!”履霜看着徐佑的脸色,心中忐忑,道:“是不是太简陋了?我马上去补办……”
    “对一郡太守而言,确实简陋了些,不过对飞卿而言,他绝不会收咱们这么多礼物的,就是送过去,也会原封不动的退还。”徐佑笑道:“别的东西都算了,能退回店铺的退回去,不能退的留下来自用。你去取一把团扇来,对了,还有笔墨!”
    履霜应声去了,拿来团扇后,研墨润笔,交到徐佑手中。徐佑左手执扇,右手执笔,想起跟顾允这一段风云际会,心中岂能无感,千言万语,化成残诗两句:
    自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送去吧,告诉飞卿,我抱恙卧床,不能为他送行,但愿吴县的明月,依旧如同钱塘的迷人!”
    三日后,顾允乘舟船离开钱塘,李定之、杜三省以及衙门的众吏卒齐到码头送行,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的钱塘百姓蜂拥而至。少时,码头上密密麻麻的聚拢了不下千余人,还有许多从别的郡县跑来的民众,大都是白蛇案中从元阳靖庐挖出枯骨的死者家眷,哭喊声响彻云霄。
    顾允矗立舟头,眼眶湿润,三次拱手下拜,对身后站着的鲍熙叹道:“我来钱塘不过一年,又为钱塘百姓做过多少好事?只不过毁了天师道扬州治的魔窟,救了几个被劫掠的女郎,论起功劳,跟朱四叔和徐微之他们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但百姓却不觉得如此,他们会将你的微末之功牢牢记在心上,宣扬你的美名,鼓吹你的德望,我实在汗颜,也愧疚不已。”
    “明府数次冒天下之大不韪,与门阀和朝廷针锋相对,几乎押上了身家性命和仕途前程,百姓心中自有明镜,可以照出为官者的得失、善恶和功过,今日的盛况,明府当之无愧!”
    顾允没有说话,从腰间解下徐佑送他的折扇,打开来看着上面的两句诗,眼中浮现难以言述的男儿情谊,回首遥望越来越远的钱塘城,喃喃道:“自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微之,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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