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自然是山宗的溟海盗!
    徐佑平定徐州,准备北上青州之时,得知京口这边战事不遂,于是派人前往溟海,通知山宗即刻整军备战,同时让詹文君将赵信船坊新造的海龙舟尽数送往溟海,给他提前熟悉操控。过了十余日,备足兵甲粮草,离开溟海,在长江入海口附近的胡逗洲停留驻扎。
    等接到郭勉的信,在江宁决定推举新帝,徐佑回京口面见安休林时,再命秋分拿着信物赶赴胡逗洲。
    出兵乃大事,单单信物还不足以为明据,所以需要秋分亲自和山宗见面。两人是钱塘故旧,感情深厚,又拿了徐佑的信物,山宗再无疑虑,马上调集所部一万三千余人,浩浩荡荡,溯江而上。
    而左丘司锦和秋分结伴同行,秋分去了胡逗洲,她却南下到吴县和顾允碰面,只说徐佑诏安了溟海盗,赐以幽都军的旗号,精通水战,可为奇兵,助张槐一臂之力。以顾允和徐佑的交情,加上左丘司锦手里还有临川王的密信,哪怕是溟海盗,也可以信任,顾允随即行公文各郡,允许溟海盗途径扬州沿岸各城时,如海阳、南沙、利城等,可以就地补给,凡兵甲、箭矢、器械和粮草,要多少给多少,怠慢贻误者军法从事。
    扬州不缺物资,缺得是善战的兵卒!
    所以当山宗率领溟海盗——哦不,应该叫幽都军,出现在行将绝境的平江军面前时,很多连死都不皱下眉头的将士们激动的差点落泪。
    战斗再无悬念!
    中军水师单论兵员素质和战斗力,远胜平江军,要不是祖骓发明了海龙舟这样的水战神器,平江军根本坚持不了这么久,也不可能给中军水师造成这么严重的损失。可幽都军纵横溟海,所向无敌,比只在玄武池里练兵演习的中军水师的战斗力更加强悍,又装备了五十艘足以决定战局的海龙舟,锐气正足。
    相反中军苦战一日夜,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兵疲将乏,作为最主要的水战器械的拍竿损毁近九成,箭矢也不多了。萧玉树急令外围的十几艘斗舰前去拦截,被幽都军的几十架拍竿齐放,瞬间成了齑粉。然后直接冲撞进了战场,每艘海龙舟的船头装着形状类似铧嘴的犀利铁尖,比中军水师常用的冲角破坏力翻了几番,碰者立毁,如犁地般割开了中军的战线。
    这不是战术和计谋可以改变的结局,随着幽都军灵活堪比小宗师的操舟技术,秀的中军头晕目眩,又被平江军趁机反扑,内外夹击,只撑了半个时辰,终于兵败如山倒。
    追杀溃逃的船只更是幽都军的看家本领,时急时缓,时快时慢,像是群狼捕猎,又像是猛虎独食,好好的给平江军上了生动的一课。中军有近两万多人全是在溃逃中被杀被俘和投降的,萧玉树仅以身免,带着一千多名近卫逃回了金陵。
    梁山洲之战,双方投入了数千艘船,十几万的兵力,鏖战一日一夜,是楚国立国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水战。萧玉树以自己的威望和中军数万部曲的尸骨,造就了张槐的名将之路,以及山宗彗星般的崛起。
    江山代有才人出,萧玉树之于张槐,沈度之于檀孝祖,这次讨逆,仿佛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新旧交接,冥冥中自有天意,玄妙莫名。
    在张槐向萧玉树发起进攻的当夜,檀孝祖带精兵五万从陆路偷袭金陵南面的秣陵县,薛玄莫率荆州水军一百多艘斗舰大摇大摆的游弋在查浦垒附近的江面,摆出向曹淑叫阵的架势。
    石头城和查浦垒成掎角之势,地形险要,想要攻克千难万难,还不如放弃水路,直接从新亭沿着陆路进攻秣陵。于是徐佑献计,由薛玄莫仅率三千人虚张声势,陈舰列营,周亘江河,多置旌旗,擂鼓助威,然后以主力采取压倒性的优势占据秣陵,再攻取金陵南郊的越城和丹阳郡城,和中军决战于秦淮河畔。
    澹台斗星提出异议:“此计太过弄险,一旦曹淑识破,和陈述联军出战,薛玄莫的三千人覆没是小,新亭也将不保,我军后路会被彻底切断。而秣陵驻扎着两万守军,城坚墙固,若一夜不能克,曹淑追过来,和守军前后夹击,我军必败无疑。”
    徐佑反驳道:“曹淑胆小如鼠,只求无过,不求有功,陈述也非将才,夜黑风高,水深浪急,他们绝不敢出城作战。若澹台将军心存疑虑,可率五千人埋伏在秣陵城外,从新亭到秣陵,必须经过远头山和聚宝山之间的狭窄山道,如果曹淑胆敢来追,正好由将军大破之。
    澹台斗星怒道:“曹淑麾下雄兵有八万之数,我以五千人如何破之?骠骑将军神勇无敌,不如将军来当这个伏兵?”
    徐佑笑道:“若将军怕了,我来伏击亦可!”
    眼看双方起了争执,谢希文皱眉道:“君前议事,各抒己见,两位将军不可失礼。澹台将军的担忧也是正理,可若是不依骠骑将军,澹台将军可有别的妙计打破目前的僵局?”
    “这……”澹台斗星哑口无言,好一会才愤愤然道:“请主上给我三万人,若五日不克石头城,我提头来见!”
    魏不屈嗤笑一声,道:“将军的人头倒也无妨,但三万锐卒不能随你去送死。石头险要,易守难攻,与其在石头城碰的粉身碎骨,还是骠骑将军的妙计更合我的胃口。打仗哪里有不弄险的?你不敢,请主上另择勇将为伏兵……”
    澹台斗星气得火冒三丈,道:“我哪有不敢?好,就依骠骑将军,我愿率五千人断后,定让曹淑寸步难行!”
    徐佑和谢希文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笑意。请将不如激将,澹台斗星骁勇善战,由他断后可保万无一失。
    檀孝祖沉声道:“卫将军今夜要和萧玉树决战,我们只能行险一搏,主力出秣陵,吸引金陵的中军无暇东顾,和平江军遥相呼应。这是大势,不管想不想得通,都要坚决执行!”
    薛玄莫和澹台斗星当即应诺,安休林扫过众人,道:“好,既然大家都无异议,现在去准备,今夜戌时,全军开拔!”
    出了府,徐佑请薛玄莫同行,道:“将军此次身负重任,也最是凶险,还请小心为上。若曹淑真的出城,你可以避而不战,往白鹭洲退却,优先保存实力。”
    薛玄莫何等人物,立刻明白徐佑话里的亲近之意,保存实力是假,保住性命是真。他心里纳闷,按说和这位当今天子的心腹重臣并无交情,他也犯不着来关照自己,交浅言深,所为何来?
    当然,打死他也想不到,徐佑竟是因为郭勉死的那天他抱尸痛哭的事而生了好感!
    “骠骑将军小看薛某了,我并不怕死……何况若是不抵力死战,由得曹淑取了新亭,将主军置于危险的境地,大战之后,车骑将军也要砍了我的头给死难的将士们一个交代。与其受军法而死,何若战死来的痛快?”
    “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我不是让你畏敌逃跑,而是这样佯作诱敌深入,反倒让曹淑觉得有诈,不敢冒然进攻新亭,为主军攻克秣陵争取时间。”
    薛玄莫想了想,徐佑所言有理,又道:“末将斗胆,将军说曹淑不敢出城,可有几成的把握?”
    徐佑笑道:“曹淑性狡而胆弱,打打顺风仗还行,可要是敌我双方势均力敌,他就会先求稳,再求胜,只会正兵而不用奇兵,我至少有九成的把握他不敢出城!”
    薛玄莫点点头,冲徐佑抱拳行礼,爽朗的道:“既是如此,我更不必担心战死在今夜。等明日金陵城下再会,我请将军痛饮!”
    “好,不醉不休!”
    目送薛玄莫远去,徐佑自回住所,盘膝入定。他的心里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的笃定,曹淑胆小不假,可安休明却是个暴躁脾气,要是得知薛玄莫率军挑衅,说不定会直接下中旨要曹淑出城会战。
    这个时候,他迫切的想念何濡和朱智,两人都是智绝无二的战略家,应该可以给他提供更好的兵略。只可惜何濡留在翠羽军,协助左彣稳住青、徐的局面,而朱智却在荆州军途径浔阳的时候,觐见江夏王之后径自去了梁州。
    徐佑大概猜到了朱智的谋划,可又觉得太过匪夷所思,真要是如他猜测的那般,朱智几乎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把棋局布到了今日。
    这样的手段,别说他,就是何濡也比不过!
    是夜,檀孝祖率军偷袭秣陵,薛玄莫率军围困查浦,新亭只剩下一座空城。秣陵守军和很多人的想法一致,自认荆州军绝不敢在新亭面临曹淑的巨大压力时来攻城,夜间防备松懈,巡防的兵卒都窝在城墙上的藏兵洞里睡觉,被徐佑、清明、竺无尘三个小宗师带着一百人的敢死队爬上城头,死死守住了阵地,接应后续兵卒登城后又打开了城门,当檀孝祖纵兵入城的时候,胜负已成定局。
    秣陵守将和所部两万人全部投降,檀孝祖毫不停留,率七万大军直奔越城。越城只有两千人,看到城外数不清的人头,魂飞魄散,不战而降,丹阳郡城见大势已去,也跟着投降。
    而曹淑果真如徐佑所料,被薛玄莫的虚张声势吓到,彻夜紧闭关门。等到了天明,接到秣陵失守、越城和丹阳郡城沦陷的消息,竟吓得连查浦垒也不要了,甚至忘记通知石头城的陈述一声,带着所部数万部曲径自逃回了金陵。
    陈述得知曹淑逃跑已是午时,他原本还想据石头天险以顽抗,却得知萧玉树被张槐大败,平江军已经到了玄武湖,万念俱灰之下,打开石头城的西门,自缚双手,向薛玄莫投降。薛玄莫只带了三千人,兵不血刃,连克查浦垒和石头城,名声大振,他以陈述是金陵之变的主要领军人物为由,请了安林林的旨意,把他枭首示众,余者皆免罪不问。
    曹淑逃回金陵,被安休明当庭拔出御刀砍了脑袋,萧玉树聪明的多,回京后住在司隶校尉府,托庇在萧勋奇的羽翼下,安休明奈何他不得,遂命魏敬、张楚等沿着淮河树栅固守,可城内的男丁尽数逃散,只留有妇人和孩童,全都抓来充当劳役使唤。
    九月十七日,台城以南,檀孝祖陈兵于朱雀航;台城以西,薛玄莫陈兵于竹格渡;台城以北,张槐陈兵于覆舟山。
    三面合围,安休明的伪朝正式吹响了覆灭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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