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悲声道:“明见兄!”
    他正要作势扑过去,唇角溢出血迹,捂着胸口痛苦的跌坐椅子里,看在军副等人眼中,应该是和少典交手受了重伤。
    兰六象干净利落的抽出宿铁刀,状若魔神,狞笑道:“徐佑,纳命来!”
    他反手一刀,徐佑险之又险的避过,这时朱信、清明、侯莫鸦明等人从远处出现,朱信身形如电,几个起落,已经接近了凉亭。
    兰六象见暂时杀不了徐佑,也不犹豫,转身飞出凉亭,没入夜色里消失不见。
    “大将军,你受伤了?”
    朱信第一个进入亭子,徐佑焦急的道:“去追,一定要抓到兰六象,记住,活捉他……”
    “诺!”
    朱信急追而去。
    徐佑忙查看江子言的伤势,他只剩一口气,嘴巴里不停的涌出鲜血,可像是回光返照,双目明亮,喃喃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徐佑凑近过去,屈指解了他的哑穴,却听他略带着得意和满足的说道:“你……以,以为……胜了我,其……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徐佑压低嗓音,道:“皇后的孩子,我会妥善处置,他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会如你们所愿继承大统。还有,再过几天,鬼师会从金陵前将军府失踪,六天正式宣告灭亡,再没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江子言的瞳孔瞬间大开,惊骇、惶恐、不甘、痛恨,万般思绪同时涌入脑海,挣扎着想要伸手去抓徐佑的胳膊,却在挣扎中耗尽了最后的生机,带着无尽的遗憾,悲凉的死去。
    徐佑抱着江子言的尸身,仰天大哭,哀戚之情,痛彻心扉,道:“明见兄,明见兄,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
    单论演技,当年诸葛亮哭周瑜也莫过如此了,军副郝永和校尉等人这时才从中毒的浑浑噩噩里清醒过来,傻傻的看着徐佑,心里均想着:大将军对前将军真的很好……啊,前将军死了?遇刺死了?
    他们跟着慌乱起来,楚国军法没有北魏那么残酷,主将身亡,副将不需要陪葬,但江子言在他们陪同时遇刺,怎么也难辞其咎。
    再者,江子言是宠臣,和普通的军主不同,谁敢保证皇帝不会迁怒?
    征伐于外,脑袋挂在腰带上,无不是想要建功立业,若未成功便成仁,功劳没到手,还丢了性命,谁又甘心?
    侯莫鸦明飞掠进凉亭,跪地苦劝道:“大将军,你身中六天奇毒,还是先运功逼毒才是,若伤心不绝,毒气蔓延到脏腑,这八万大军,孤悬益州,该如何自处啊?”
    清明紧跟其后,扣住徐佑脉门,神色凝重,道:“六天的霜月之毒,需要立刻逼出来,否则后患无穷。”
    同样躺在地上装中毒的郗安翻身而起,跟着俯首跪地,叩头道:“是啊,大将军万万珍重,切不可伤了身子。”
    大将军府,全是演技派!
    郝永也反应过来,前将军死了,大将军就是救命的稻草,还不懂趁势抓住,蠢到这般地步,就算被皇帝砍了脑袋也是应该。
    他艰难的爬起身,五脏六腑仿佛针扎似的疼,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咬牙强忍着和郗安并列跪倒,道:“朝廷以千钧重任托付大将军,还望大将军以社稷苍生为念,节哀!”
    徐佑放开江子言的尸体,泪流满面,叹道:“我自会运功,清明,你去看看他们,当务之急,奉节军不能乱,还要仰仗诸位……”
    清明为郗安、郝永等依次扣脉,道:“郗将军中毒较轻,没有大碍,但郝将军和几位校尉中毒较深,估计得卧床调养三个月,无法兼顾军务。”
    郗安忙道:“我素来不喜饮茶,刚才那杯茶只喝半口……”这是解释为何他中毒较轻。
    徐佑当机立断,道:“那就先由郗将军代领奉节军军主,特殊时期,允你便宜行事,以稳固军心为首要,谁敢不服,军法处置!”
    郗安道:“诺!节下绝不负大将军厚望!”
    “清明,你带郝将军他们去偏院疗伤,侯莫在外面守着,严防六天和天师道再次行刺!”
    清明点点头,道:“我明白!”
    郝永却不肯走,眼巴巴的看着徐佑。徐佑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今日的事,和你们无关,六天余孽联合天师道刺杀我和前将军,连我都差点中招,何况你们?日后朝廷问起来,你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只管实话实说,若有责罚,我为你们扛着!”
    “多谢大将军,多谢大将军!”
    郝永等的就是这句话,千恩万谢的去了。至于郗安接手奉节军,他毫不羡慕,也不敢怨望,当下保住命再说,能回京更好,打仗立功?谁爱去谁去!
    过了片刻,何濡施施然出现,看着狼藉不堪的亭子,还有江子言和少典的尸体,道:“除掉心腹大患,感觉如何?”
    这次的杀局由他一手策划,结果近乎完美。
    徐佑面色平静,道:“你知道我的,杀人对我来说,从来不是惬意的事……”
    何濡靠着亭柱,意有所指的道:“七郎,你变了。”
    “哦?”
    “如果以前,你不会杀少典,最多废了他的武功,让他没有威胁,然后择一地安居……你变得心狠了!”
    “留了他的命,却杀死了他的心,活着不过行尸走肉。有时候,死,其实比活着容易,解脱了,也就没有痛苦。”
    徐佑抬起头,道:“我这是变好,还是变坏?
    何濡笑了笑,坐到徐佑旁边,道:“这样挺好,为上者该杀人时要杀人,一味的宽仁会让有些人误以为软弱可欺,从而生出不该生出的野心。”
    徐佑默然,他终究还是变成了何濡希望他变成的样子,或许走上权力之路,没人能够例外。
    “七郎,你要做好准备,此次布局虽然没有太大的漏洞,朝廷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但皇帝对江子言的感情不能以常理度之,他若失去理智,怨你没能保护好江子言,再有谢希文等蛊惑圣心,说不定会下旨召你回京。”
    徐佑皱眉道:“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放宽心,谢希文不会如此不智。”
    “我们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如果,真有这样的诏令,七郎必须抗旨……”
    “抗旨?”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徐佑叹了口气,道:“希望不会走到那一步吧!”
    ……
    徐佑连夜写就了奏疏,详细说明当日遇刺的情形,并对没能保护好江子言深感自责和愧疚。
    奏疏由加急通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金陵,江子言的尸体也随后装殓,棺木运上一艘海龙舟,徐佑指定奉节军的一名六品荡难将军率五百兵力护送回京,随行的还有郝永等六人。
    郝永等美其名曰回京养伤,实则是回京备询。兹事体大,徐佑的奏疏只是主证,郝永等人的口供是旁证,只有全部吻合,才能确认江子言的死因。
    朝廷在三天后接到了徐佑的奏疏,皇帝闻讯后心悸发作,当廷昏迷,这也是他一年来第二次在公开场合昏迷。
    经太医医治,于深夜清醒,旋即召中枢大臣们进宫。至天明,几匹快马驰出台城,带着旨意前往江城。
    另派遣太常令袁灿率三十名文武大臣,用皇帝仪仗,乘御舟溯江而上,亲迎江子言的灵柩回京。
    黄昏时分,前将军府的管事突然发现,那个孤僻不合群的幻术师卫秉承不见了踪影。
    他以为树倒猢狲散,前将军刚走,这些江湖人就急着另寻门路,连报都没有上报,全当府里从没这个人。
    寒心啊!
    旨意在五天后抵达江城,皇帝问候了徐佑的伤势,对江子言之死表示痛心,令徐佑采取所有必要的措施,控制江城局势,万不可影响军心。
    然后,徐佑还得到了皇帝的贴身玉佩,让他睹物思人,牢记金陵父老的期盼,尽早得胜归来。
    ……
    江子言的死,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他因圣宠而得以治军,在军中的根基尚浅,除了奉节军,对翠羽军和荆州军的影响力为零。
    而郗安身为军副,在奉节军里素有威望,又有徐佑背后撑腰,代领军主后,迅速提拔心腹之人担任军副和各部校尉,并在中层大肆安插人手,全面掌控了奉节军的兵权。
    至此,徐佑已在江城驻扎了十余日,部曲得到了充分的修整,翠羽军百战老军,战斗意志最为坚韧,荆州军经过奉节军前段时间的刺激,求战欲望更胜一筹,而奉节军经历了军主被刺的惨事,正是哀兵必胜。
    徐佑向张长夜发出战书,让他自缚跪于涪县外,可饶其一命,不然,大军到时,就是他的死期!
    天师道的探子早在十几天前就已经探知楚军的军议内容,知道徐佑打算从内水进攻梓潼郡,故而提前撤出了内水沿线城池的兵力。
    张长夜麾下雄聚了十万人马,摆出阵势要和徐佑在涪县决战,接到战书后回赠徐佑一幅蜀中名家画的《涪县山水图》,图里用朱笔写着杀气腾腾的十个字:
    狄夏死于此,徐佑亡于斯。
    六月二十八日,徐佑在江城誓师,全军在右臂系上白布,打出为前将军报仇的旗号,浩浩荡荡,舟船绵延数十里,从内水迤逦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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