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府。
    雪后的枝桠挑着晶莹的冰挂,夜空澄净如洗,繁星点缀,恍若永远不愿醒来的梦境。
    后院的屋子里温暖如春,山宗正在自斟自饮,柳红玉坐在窗边,惬意的翻看一本志怪小说。
    两人并不说话,偶尔眼神对视,互相一笑,充满了你侬我侬的酸臭味。
    当年宝船偷窥,百里追杀,之后金陵重逢,屡次行刺,再到今夜的红袖添香,郎情妾意。
    人与人的际遇,真的难以预料。
    融洽又暧昧的气氛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山宗心里不悦,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郞主,太……太尉来了,他不让通报,已经到了后院……”
    “什么?”
    山宗原地弹起,酒杯被撞翻,手足无措的样子让柳红玉噗嗤一笑:“慌什么?太尉又不会吃人……”
    “姑奶奶,太尉是不吃人,可你没见过,太尉发起火来,神鬼都要颤三抖的……”
    柳红玉那两道英挺的眉峰微微扬起,道:“他凭什么发火?你乐意,我乐意,碍谁的事了?”
    “哎,柳氏最近和太尉作对,很让太尉不喜,若看见我和你这样子……”
    柳红玉啪的合上了书,窈窕的身子侧过来,凤眼轻乜,道:“我连累你了?”
    山宗赶紧作揖,苦笑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若非柳使君瞧不上我的门第和品性,半年前我就去贵府提亲了……”
    柳红玉倔强的道:“他那天说了,全当没我这个女儿。我嫁与不嫁,和他无关!”
    “你放心,我总不会让你委委屈屈的嫁人,总会有法子让使君点头答应!不过,现在朝中局势复杂,只能边走边看……哎,又扯远了,你先回避一下,我去迎接太尉……”
    “哼!”
    柳红玉正准备避往偏室,徐佑清朗的笑声在门口响起:“我和柳女郎算是故人,若无别的要紧事,留下来叙叙旧吧。”
    山宗赶紧前迎,赔着笑道:“太尉,有事派人吩咐一声,我过去听命就是……”
    徐佑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道:“近来听说你金屋藏娇,无心军务,连幽都军的冬训都搞的很不成样子。我原还不信,现在瞧瞧,果不其然啊。”
    山宗顿时叫屈,道:“哪个杀千刀的背后给我穿小鞋呢?节下是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去军营少了些。可我敢拿人头作保,冬训绝对超高水准完成,丝毫没有倦怠!“
    柳红玉腾腾走到前面,盯着徐佑冷冷的道:“太尉别指桑骂槐,我借住山将军府邸,彼此以礼相待,可没什么红颜祸水让他误了军务。”
    “阿果!”
    山宗唯恐柳红玉言辞不慎,触怒徐佑,惊的直接喊出她的小名。
    “还不给太尉赔礼?”
    山宗脸色都白了,焦急的看着柳红玉,满目的哀求之色。
    “怕什么,大不了一死!”
    柳红玉以前的性子并没有这么暴躁,可这两年遭遇各种变故,离家后和父亲、家族交恶,身如浮萍,无所归依,哪怕和山宗由冤家变成了情侣,可心里总是憋着股火气无法宣泄。
    这是顶级门阀的女郎坠落凡尘后的适应阶段,见谁怼谁,倒不是故意针对徐佑。
    只能说他凑巧遇上,当了炮灰。
    望着山宗的眼神,柳红玉的指尖差点抠进了掌心,知道给情郎闯下了大祸。
    她可以死,但不能真的连累山宗!
    柔肠百转千回,柳红玉涨红了俏脸,道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我,我……”
    徐佑笑道:“死且容易,可活着等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那一天,岂不更好?”
    山宗最是了解徐佑的脾气,既然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没事,不像有的上位者,表面笑嘻嘻,回头就下死手。
    “嘿嘿,多谢太尉……”
    徐佑只要给山宗点颜色,他立刻就能顺杆爬,抬脚作势欲踢,山宗忙躲了过去,还不忘吹嘘:“天下能这样轻易躲过大宗师一脚的,也只有我了。”
    柳红玉却紧握双手,美眸充满希翼,又不敢相信的道:“太尉的意思……”“你们两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柳权那边,我负责说项,总不至于让我的心腹爱将孤独终老……”
    山宗这才明白过来,满脸的惊喜,道:“太尉有法子了?”
    徐佑笑道:“无非门第而已……”
    和山宗、柳红玉取得共识,徐佑隔日约了柳宁乘坐画舫共游秦淮河。酒过三巡,徐佑直接提出为山宗说亲,柳宁面色不豫,可又不敢拒绝,推诿道:“此事还得舍弟拿主意,我不好越粗代庖……”
    徐佑端起酒,轻抿一口,漫不经心的道:“柳权赋闲在家这几年,听闻他修身养性,施恩乡里,颇得父老称许,正好朝中多事,像他这样的干练之才,待在家里未免浪费……”
    柳宁斟酌言辞,道:“太尉看重舍弟的才干,那是他的福气,但柳氏数百年来,只和大姓联姻,山将军和河内山氏固然不错,但从没有两姓联姻的先例……”
    这就差指着徐佑的鼻子说:山氏不配!
    按照门第婚的规矩,山氏确实不配,可徐佑就是来打破规矩的,配还是不配,你说了不算。
    “令公,远海贸易必须有强大的水军护卫,我准备让山宗负责组建并主持训练这支远海水军船队。柳氏如果反对这门亲事,我也不敢保证,出海之后,柳氏子弟的性命和财物能不能安然无恙……”
    拿柳权的复出来利诱不成,果断转换成明目张胆的威胁,柳宁有些心力交瘁,越和徐佑打交道,越会发现这个人太难对付,不循常理,没有廉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他又不敢反抗,因为无数事实证明,和徐佑合作,总能得到好处,和徐佑对着干,总会输得一塌糊涂。
    “太尉,婚姻是两家之事,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你又何苦这般苦苦相逼……”
    柳宁咬咬牙,死活不肯松口,门第婚事关重大,不能因为徐佑干涉,就坏了规矩。
    “也罢,来,喝酒喝酒,不说这些。”
    徐佑似乎不受影响,照常谈笑风生,柳宁却心不在焉,回到家后急忙修书一封,送往柳氏的老宅,让柳权最近万分小心,切不可惹出什么祸事。
    “小郎,柳宁答应了吗?”
    徐佑摇头,道:“如你所料,他不同意这门亲事。”
    鱼道真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那只能用最后一招了,杀鸡儆猴!”
    徐佑淡淡的道:“庾朓活的够久了,正好拿他的人头,帮我斩断门阀之间千丝万缕的姻亲关系!”
    “可是,给他按什么罪名呢?毕竟,庾朓叱咤风雨几十年,杀他不是易事……”
    “欲杀人,罪名还不好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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