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湛正思量着,魏进朝匆匆来报:“皇上!老圣人在咸福宫厥过去了!”

    微微抬眼,水湛黝黑的眸子滑过一丝狠厉和笑意。笑意?!摆手起驾。水湛心忖:这所谓的琴美人手脚却是挺利落,不知那人如今是什么模样?心里的滋味恐怕不好受罢。呵。

    咸福宫寝殿,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太上皇急促的喘息,撑起半边身子,眼睛直勾勾盯着跪在榻边的抱琴,口中喃喃道:“你讲的,是真的?!”

    抱琴泪眼盈盈,泪珠儿噗噗直掉,哭的梨花带雨,惹人垂怜,太上皇此时却无心在意这些,见她哭着点了头一下子就像抽干了力气,喉里嗬嗬的呼噜两声儿,颓然的仰面瘫在榻上。

    抱琴低头拭泪,掩住眼睛里淡漠的神情。

    ……

    方才抱琴佯装惊慌失措的模样冲进咸福宫,把殿里的宫人们和太上皇都唬了一跳,这琴美人如今正是他心头的喜好,连忙询问。

    也是贾贵太妃和贾家的霉运,抱琴做出不忘旧主的幌子固然是为了松懈贾元春的防备和讨得老圣人欢心,可最重要的不过是为了让以后她做的事和说的话顺理成章,让人觉得合情合理罢了。

    贾元春和贾家虽然恨抱琴夺了宠去,可一来以太贵妃如今的身子不能侍寝,得意了别人还不如便宜抱琴,有抱琴这个丫头在也可以时时在老圣人面前提起贾贵太妃;二来既然与忠顺王拴在一条船上,抱琴这个不受婉太妃和忠顺王待见的丫头以后还可以派上大用!为着这些缘故,光彩照人愈显年轻漂亮的抱琴镇日在元春面前晃悠,元春纵使心里恨得狠,也没把贾母当日交给她的小瓶子拿出来用上。

    贾母瘫了,自然不能椒房眷属进宫探候,邢夫人是不来凑这热闹的,好不容易抱琴趁上皇高兴时说话,恩旨准王夫人替贾母进宫探候太贵妃娘娘。这才耽误了些时日。

    今日就是二十六日,琴美人昨儿侍寝,今早陪上皇高高兴兴的说了会子闲话儿,就请求去了望春殿见见旧日主母,也问问家人情况,她位份太低,出身又太差,家人却是不能进宫探候的。不料才去了不到半个时辰,琴美人就跌跌撞撞,满面慌张的未经通报就闯进老圣人寝宫去。

    上皇摆手挥退跟进来请罪的宫人,和颜悦色的问抱琴怎的回事?抱琴脸色惨白,哆嗦着,知道太上皇失了耐性,面露微怒的时候,才抽抽噎噎的将话说了。

    原来她带着侍女去望春殿,发现外头一个侍候的宫女都不见,心里奇怪就叫宫女在外面等着,她自个儿进去,却不料听见贾贵太妃和王夫人说话,话语间俨然是个惊天秘密。唬的抱琴魂飞魄散,忙退了出来。她有心要与贾家隐瞒,可敌不过良心,又不愿欺瞒老圣人才说出来。

    ……

    太上皇昏厥时间虽然不长,可这事儿对他打击实在太大,前几日老三才跟他说,当日前太子事败,几乎所有妻妾和子嗣都被他自己绞杀,只余下最受宠的侧妃生下的一个女孩儿被秘密抱到善堂去才活了下来,后被秦业抱养,养大后嫁给了宁国府的嫡长孙,公公婆婆都是宠爱的,只是红颜命薄,连孩子都没有就年轻早夭,时间还在贾家姑娘封太妃之前。

    太上皇虽然心痛太子唯一留下的骨血连个子嗣都没有就去了,可听皇帝说贾家对她极好,连丧葬都宁愿违了礼制也要给她最好的,心里头也安慰,还想着什么时候给贾妃的父亲兄弟也提拔下。

    不料今日抱琴听到的事情真相竟是这贾家早就心知这女孩儿的身份,门不当户不对的千方百计娶进来也是想着什么时候能用上!

    而自己孙女儿的死因更加不堪!却是贾家想着让贾元春上位,生怕秦氏的身份连累了贾元春,又觉得这人已经没了用处,就给下了致人虚弱的狼虎药,想要慢慢儿虚耗尽她!更可恨那猪狗不如的贾珍,竟然奸/淫自己儿媳妇!弄得连下人都要醉骂“爬灰”!秦氏不堪受辱,一根绳子上了吊贾家却又做出那极尽哀荣的样子来,没得让人恨极恶心!

    太上皇闭上眼睛,他记得早年太子极喜欢这个女儿,还抱进宫让他看过,那女娃娃自小儿长得极好,第一眼就能看出她以后必然天姿国色,不想这样本该受尽宠爱的女孩儿却落得个这样不堪的下场!就是想要给她恢复身份,可有了那样蒙羞的名声,却是再不可能了!

    太上皇恨极,其实他本对这个孙女儿并无多少真感情,不过是把对前太子的想望移情到这秦氏的身上,更重的是对于自己信任庇护的老臣竟然从始至终的欺瞒、算计自己的恼羞成怒!

    又有抱琴长日子话语间的诱导,他打心里觉得自己是个极重感情,极仁德的君主,这样自欺欺人的念头他自个儿是深信的,如今怎能不对欺瞒了仁和的自己的老臣和妃嫔恨极?

    外面得力的太监进来通传“老圣人,皇上来了。”

    在这样的时候,太上皇怎么会愿意年富力强的儿子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遂道:“叫皇帝回去罢,朕乏了。”心里面思量着要给贾家和贾氏一个极狠的教训,才能平自己之愤!

    水湛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意料之中听到老圣人的拒绝,做出担忧的样子吩咐咸福宫的大太监几句,就回了寝殿。心里对太上皇此时心中所想自是一清二楚,只是他怎么可能会让上皇这么容易就收拾了贾家,可还有更大的震撼会由贾家或者借着贾家的嘴带给他呢!

    这事毕竟不光彩,又只有抱琴一面之词,太上皇命人招来贾贵太妃。贾元春喜出望外,着意打扮妆饰一番才去,金凤冠、红宝石步摇,映的她缺少气血的脸儿也平添几分娇媚。

    可刚出了望春殿,她身边新升上的女官就被一个低头的小太监撞的几近跌倒,元春大怒,这样触霉头的!那小太监头也未抬,径自跑了。

    女官儿战战兢兢,不惹人注意的将一个纸条儿呈给太贵妃,却是那小太监方才借撞上之势塞到她手里,她听到低低一声儿:“出大事了!给娘娘!”

    元春拧着眉角打开那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秦氏事发!”贾元春大惊,几乎站立不住!

    连忙回了望春殿,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这秦可卿的事情一直是她的心病,初时向圣上告密想要借此表明忠心搏个位份,不想却被上皇看重成了太妃,这事情就成了贾家握在今上手中的一个把柄,如今荣宁两府又站到忠顺王爷这边,她更是担心有一日今上会将这事情告与上皇!贾元春已经认定这是今上所为,心中猜测那小太监时忠顺王爷一边儿的。

    把珠钗发饰通通摘掉,换上素淡的衣裳,脸上脂粉抹净,虽然暗沉苍白的脸色不好看,却也顾不得这些了。

    匆匆赶往咸福宫的路上,贾元春虽然惴惴不安,但心里已经有了些对策。不得不说,贾家很是奇怪,闺阁里教养出来的女孩儿竟比外头的男人强上数倍!贾母和贾元春尤甚,若不是这几位都自视太高,心也太高了些,早些摆正态度,贾家也不能落得如斯境地!

    毕竟侍候了老圣人这样长的时间,他的性子贾元春还是知道一二的,尤其是太上皇十分多疑,对当今并非特别喜爱,甚至时常有些怀疑在里头。贾元春却是豁了出去,虽不能也没有胆量将这事儿完全推到今上身上好撇清荣宁二府,但好歹引起老圣人的疑心给自己和贾家争取些时间。

    贾元春此时却有些怨恨荣国府和王夫人了,不仅不能给她带来些依仗,又生生把几位前朝能说得上话的姻亲给得罪了,还不时拖累她,数番给她带来几乎灭顶的罪责!

    一副苍白虚弱的样子,贾元春对于太上皇的雷霆之怒已经心有准备,纵使吓得心惊肉跳,贾元春涕泪交流之际,依旧抖着嗓子回话儿。

    勉强鼓足勇气,贾元春对贾家的奢望念想闪烁其词,却句句挑拨暗示今上对义忠老亲王的心思,老圣人果然疑心,命人将贾贵太妃软禁在望春殿。使自己的亲信去查。

    水湛听着咸福宫的大太监来报信儿,和水泱对望,兄弟俩眼里都是狠厉和嗤笑。正是要他自己的亲信去查,才能查出更多他们正愿意让他知道的真相来么,才会更信任不是?

    只是什么时候“仁德”的老圣人才能明白什么叫作——一朝天子一朝臣呢?

    60、

    周姨娘封诰命了,明日会有大宴之上和王夫人的面对面儿(*^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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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慧封诰命

    暂且不论太上皇心里如何思量,如何翻腾,贾元春被软禁之后,婉太妃心觉不妙,忙给忠顺王爷递信,母子两个派心腹从望春殿“随侍小太监”口中得知事情“原委”。

    忠顺大怒,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荣国府!若不是贾家还有些人脉,现下正要靠他家去拉拢王家,王子腾可是好助力!真要丢开手去不管他!

    忠顺无法,只好勤去老圣人处请安好打探些消息,暗里加紧逼贾家快些把王子腾拉拢来。只是王子腾老奸巨猾、滑不溜手,只敷衍着,礼不收,书信往来也只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让人拿不住把柄,不能以此为胁迫。

    王子腾一向看的明白,若非他有这份眼力,只怕也要像许多世家出身的同僚一般不太把今上这位不得太上皇喜欢、继位后也并无清洗换血大动作的帝王看在眼里,还去一味逢迎讨好老圣人、忠顺王爷。可笑如今那些自持身份的人也不睁眼瞧瞧:当初圣上继位时蹦跶最欢实的几个,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就悄悄的消失在大伙儿眼前了,若是仔细找找,恐怕坟头上的草都有人高了!

    王子腾把贾家来信和转交的忠顺王爷的书信都藏进暗格里,这在以后都是保命站队的利器!王子腾不是不想着拉贾家一把,贾王两家世代交好,这两代更是极尽的姻亲,初时王子腾没少去信劝过贾政,只是他那个妹妹是拎不清的,这位妹夫也不遑多让!后来贾娘娘掉胎,贾家病急乱投医,更是泥足深陷,王子腾有心无力,只能尽力抱住自家再说。

    长出口气,王子腾也不由得怨恨这忠顺王野心忒大,偏还没眼力价,看不清形势!今上继位已经十多年,早已坐稳了皇位,这一位是真心厉害,就连收拾异己都是润物细无声的,这些年那些歪心思的还留在朝中的除了太上皇还挂念着的老臣,就是那些平衡势力的棋子!

    就是这些人大多也是空有副壳子,手里实权能剩下半分就是好的,偏忠顺王爷好大喜功,眼里只看不清这些!还以为今上是十几年前那个无声无息好欺负的三皇子呢!如今纠结了一帮子不长进的世家旧臣和逐利而往的小人,就妄图什么共成大业?

    王子腾随手把茶碗子掷到一边,他九月就可返京述职,还是趁机向圣上表忠心为上,王家搬空大半家财把欠的国库银子给还上了,如今正是站队的时机!当初为其他几个交好家族所累,今次定要站对队伍。手里那几封书信,却有很好的用处呢,要细细思量怎么拿出来,既不能让圣上觉得王家凉薄,又得表明王家彻底站在皇上这边的态势!

    眉间皱成“川”字,深深的印痕像是刻到骨头上似的,王子腾揉揉眉心,想到这些糟心事他就忍不住羡慕林如海!林如海是纯臣,深得今上信任,又光明正大的和荣国府脱离了九族姻亲,占尽了天时人和,如今林家大儿子少年有才,今上有意提拔历练,小儿子也是读书上进,听说极有父亲长兄的风范,他日必定又是林家一跟支柱!

    想起初时林如海姑苏过继旁支子弟为子时,他还在心里暗笑林如海时运不济,从破落旁支过继来的儿子不是不亲就是不成材,哪能跟亲生的相比!不想这林臻玉忒争气,年纪小小就正经科举入仕,管教弟妹还有一手,前几日王子腾夫人来信上还赞叹林家大姑娘仪容言行俱是一时之选,若非贾家闹的林家十分不待见,她倒想去替仁儿求一求,只是因王夫人,她这嫂子却实在不好去开口。王子腾想着自己还在西北军营里的独子,苦笑叹气。

    凤姐儿如今一门心思在两个孩子身上,尤其是还没周岁的小哥儿,生的虎头虎脑,极为壮实讨喜。凤姐儿有孕时养得好,又有邢夫人关照着,这小娃儿一生下来就是个欢实的,喜得大房上下镇日合不拢嘴,就连贾赦也不愿窝在姬妾群里了,常和邢夫人争着逗弄小哥儿。凤姐本来担心邢夫人有效仿老太太的念头把小哥儿抱去养活,不想邢夫人生怕弄僵了才好的关系,压根没想过开这口,反正如今大房总共也就这一出院子,贾琏两口子离得近,走几步去看也就是了!

    今年初春时今上对于近两科的仕子们又有了不少调动安排,户部下了文书:席双佑在兵部升为五品的员外郎;靳康在都察院如鱼得水,极得上峰器重,今次也升了半级;顾清之虽没有升官儿,可平调去了户部,手里权力着实大了不少,他自个儿是极为满意的。

    林臻玉在翰林院安心窝了年余,这回从七品编修调任五品员外郎,虽一下升任了两级,却十分不打眼,一来这都城中三品之下的官员算不得啥,并不惹人注目,二来他去的是工部,那里的小官儿大多不是正经科举来的,底下管的也是匠人之类入不得文人世家之眼的旁门。

    林臻玉倒是极为高兴,在翰林院年余他除了字写得更好些,其实什么实事儿都没干,就算这回不得调动,他也要找父亲和水泱帮忙把他弄去能做些实事的地方了。除了外任,工部和兵部是最适合他去的地方了,不想圣上偏偏特意指了他去,林臻玉都要怀疑是不是水泱在他哥跟前说什么了。

    说来也巧,林臻玉补得空缺正是他的“亲舅舅”贾政罢官余下的缺儿!只是人不同,显然得到的境遇都不同,贾政在这位置上呆了十多年,上峰硬实只让他管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其余农力工事一丁点儿不让他插手,固然有对这些受家族荣荫的世家子的鄙薄,更主要的是他本人对这些十分看不起,让他沾手干不得事还没得惹人不快。

    林臻玉再年轻,可实际的阅历在那里摆着,前世比这里先进了不知多少的理念和生产力,在电视和网络上见到过多少实物和工程,让林臻玉即使并不懂前世那些东西是怎么构造,那些简单的农具和水利之类,好歹能把会达到的效果和大致外形之类的说出来。

    至于枪炮之类的热武器,林臻玉前世一个学管理和金融的循规蹈矩的好娃子,却是不要奢求了。而且就他从父亲和水泱那里了解,这个世界显然和前世的清朝不同,虽然生产水平已经能接近于明清时代,可即使是外海而来的洋人手里也并没有厉害的火器,反倒是本朝握有的火器技术比较厉害,而且显然水家几代并非是和为贵福及蛮夷的“大度”皇朝,把这些本国才有的技术和秘方牢牢掌控在朝廷和皇室手里,就连烟花爆竹也是过年过节时朝廷直掌的店铺里才有的买。

    这日早朝,今上却是一扫前几日为了老圣人身体挂心的阴沉神情,极为高兴。及至大臣们上奏之事议完,圣上笑道:“今日朕听闻太湖地区农事、畜事大收,只一区就比得上往年苏南总收成。众卿可知为何?”

    群臣共贺圣上天佑大福。

    今上开怀大笑道:“原是工部大功,户部从协!”

    原来是今年早春工部上折子提出要在太湖地区实行粮、畜、桑、鱼结合的基塘,不少官员都斥为笑谈,工部孤行,向户部提出申银款项,唯有户部左侍郎周炳同意,顶住压力给拨了银钱。当时知情官员有不少都等着看工部和户部周侍郎的笑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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