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道:“自古女子不干政?你说的古从何时起算?最早的时候,咱们人可是母系社会,部族之中当家做主的全都是女人,什么女子不干政,都是屁话!”
    魏云清这话吓了所有人一跳,一是她的话在这些一向养尊处优的后宫女子听来太过粗鲁,二是她们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古时候居然是女子当家做主。
    “而至于说下罪的事……”魏云清站起身,环顾了一圈,神色清冷,“这儿我位份最高,真要下罪,有我扛着。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有一句话叫法不责众,你们不过就是跟着我做事,皇上又不是个嗜杀的暴君,你们有什么可怕的?就算真有事,也不过就是惩处我一个领头者罢了,你们尽管放心就是。”
    “照你这般说,成事后好处是我们的,有坏事全都你担着?”庄妃一脸嘲讽,她根本不信魏云清会做这种舍己为人的事。
    “你太过高看我了。我没那么高尚,这不过就是互利互惠罢了。”魏云清道,“前朝的大人们非要跟我作对,我一人势单力孤,总要找些帮手对付他们,你们帮了我,也帮了自己,何乐又不为呢?反正最近皇上又把自己关在了乾清宫,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来做些事打发一下时间。”
    魏云清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所有妃嫔有种错觉,好像他们要做的事不过就是早起请个安一样容易。
    “事情我已经说完了,具体如何做,我会午后再说。此刻各位先回吧,可以再想想要不要掺合进来。若想干出番事情的,请午后再过来。”魏云清站起身准备送客了,最后又说了一句,“被圈养在后院,局限于那一亩三分地,整日里为个男人斗来争去,不该是咱们女子的归宿。女子从来不是男子的附庸,他们能做的事,女子也能做。而咱们女子能做的事,他们还不能做呢——我说的是生孩子。”
    魏云清的话迎来了几声零星的笑声,而笑过之后,她那惊世骇俗的话便印入在场之人的心中,能理解几分,明悟几分,便都是各人的造化了。
    送走了人,魏云清又让蓝田将过去从各个宫里收集来的妃嫔情报都拿出来,她要再仔细地看一遍,看看每个人都擅长做什么事。真要让她们现在就上手朝政是不可能的,但她可以先找一些简单的事让她们做,她不怕把这事弄成个长期的事业。
    也是这一次的事情刺激提醒了魏云清,既然她回不到现代,又恰好身居可以产生巨大影响力的高位,为什么不做些什么来改变目前的格局呢?她现在在努力将后宫女子拉到从政这条道上,将来她还要兴办女子书院,要让官场上出现女人,一点点改变这时代女人的地位。
    由上而下的改革和由下而上的改革,魏云清也不知道哪个更难,只是她突然很想做些什么。
    当然,前提是她得顺利渡过目前的危机。
    午后,魏云清吃过饭便在自己宫里等着,她相信即便回去后深思熟虑过了,还是会有人来的。比如说庄妃,虽说她跟庄妃还打过架,可庄妃的性子,其实挺适合跟男人打交道的,不会吃亏,而且庄妃性格相对要强,她相信庄妃是不会放过这能掌握权力的机会的。
    除了得到妃嫔们的帮助,魏云清还指望着她们的家人能因此也站到她这边。她们的家人好歹是有爵位的,平日里总会有些交好的皇亲国戚或者官员吧,蚊子肉再小也是肉啊,能争取到的人越多越好。
    先来的人是庄妃,就在魏云清刚吃完午饭没多久之后。她一来便要求魏云清说具体的,不过魏云清让她稍安勿躁,先等到其余人再说。
    之后人陆陆续续来了,大多数人面上都带着一丝期待,一丝忧惧,显然对于这个决定,她们并不太有信心。魏云清数了数,人一个都没少,她很满意。
    因为大家都没经验,且毕竟身为后宫女子不得出后宫,不可能像那些官员一样自由行动,魏云清思来想去,要借用她们的力量,得循序渐进。
    魏云清将人分成了三组,徐贵妃,许昭仪,庄妃三人各领一组,组员她们自己挑,总要挑能愉快合作的。然后,她就把乾清门那儿目前积压的奏折每组分了几本,让她们讨论出每件事的处理结果。
    当然,这只是一种练习,不可能真让她们拿出合理的解决方案。她还让曹军将过去的奏折和对应的解决方案整理出来,准备作为“例题”给她们看,能学多少是多少,等一段时间之后,哪些人学得快适合走这条路,哪些人不适合便能一目了然。
    又过了两天,跑乾清宫前跪着的官员又多了一些,继续要求杨奕惩治魏云清。杨奕不堪其扰,居然打了几个叫得最凶的人庭仗。
    魏云清得到消息的时候,庭仗已经打了有一会儿了,而且看样子杨奕并没有叫停的意思,她忙带人赶了过去。
    庭仗是皇帝对朝廷官员的私刑,打死人的也不在少数,杨奕当上皇帝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施行这种刑罚,多年未感受过庭仗之恐怖的官员们早忘了这一茬,此刻骤然出现,有些官员已然心生退却之意。
    魏云清到的时候,乾清宫前官员跪了一片,那两个被打的御史呻.吟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的,再打下去说不定会出人命。
    曹军边跟着魏云清边劝道:“娘娘,这些迂腐的书生,就是欠打,奴婢瞧啊,您还是莫管他们了,让他们长长记性!”
    以他对魏云清的了解,他自然看出来魏云清赶过来不是来看热闹,而是来阻止事态恶化的。
    “这说不定是个机会。”魏云清笑道。
    曹军微怔,随即谄笑:“还是娘娘思虑周全,奴婢这脑子啊,就是想得太简单了!”
    一行人一到,曹军便让人去阻止乾清宫的内侍继续行刑。见来人是魏云清和曹军,那些内侍也颇有眼力见,立刻停下了,对曹军道:“曹公公,这是皇上的命令,要不您去找皇上要个停止行刑的口谕?”
    曹军矜持地点点头,转身吩咐了身边的黄八斤一声,后者应声,转身跑去乾清宫通报。
    魏云清这一行人来得浩浩荡荡,乾清宫门口跪了一地的人不可能看不到她,而对于她让人停下行刑的举动,偏就有人不领情。
    “皇贵妃,请你以天下为重,莫要再插手前朝之事!”有人大声道。
    曹军怒叱一声:“大胆!”
    魏云清微微抬手,看向那名年轻的御史道:“这位大人是……”
    那御史长得相貌堂堂,约有二十六七岁,见魏云清问起,他一脸正气朗声道:“下官都察院靖州道御史谢昇!”
    “谢大人,”魏云清点点头,面露疑惑,“本宫便是不懂了,本宫没有敛财,没有草菅人命,也没有铲除异己,任用私人,怎么就说我不以天下为重了呢?”
    谢昇扬声道:“就因为你干政,如今大梁境内四处是灾祸!”
    “呵呵……有意思。”魏云清面露讥讽,“那些灾祸我知道,隔个几年就会发生的事你们倒好意思都怪在我头上。”
    谢昇面色涨红:“高皇帝有言,后宫不得干政!如今皇贵妃你插手前朝政事,终引得上天降怒,若你还有一点慈悲之心,就该早些收手!”
    “我们刚刚在说的是大梁境内的灾祸呢,你扯祖训做什么?”魏云清哼了一声,“事情一件件说。就先把这‘牝鸡司晨,天下大乱’这话说清楚!蓝田,把我整理的那份资料给谢大人瞧瞧。”
    “是,娘娘!”蓝田应了一声,拿出一份宣纸,款款走过一群跪着的官员,来到了谢昇面前,递了过去。
    谢昇接过那张纸,视线往上扫去。他身边的几个官员也有些好奇,视线纷纷瞥了过来。
    纸上的字实在不敢令人恭维,他们先鄙夷了一番魏云清的字,这才仔细看纸上的内容。越看,他们越是惊讶,脸色慢慢变了。
    这张纸上的内容,是魏云清专门找来了资料统计的数据,包括近一百年来有记载的各种洪水,火灾,蝗灾,瘟疫等等,她统计了总数,平均数,以及专门选取了一些年份单独进行统计——比如高皇帝六十大寿那年,仁皇帝登基那年等等,都是些有贤德之名的皇帝。
    估摸着他们看得差不多了,魏云清冷冷一笑:“高皇帝六十大寿那年,有记载的各地水灾一十二次,蝗灾三次,火灾六十五次,造反两次,瘟疫三次,饥荒六次,仁皇帝登基那年,有记载的各地水灾九次,蝗灾四次,火灾四十七次,造反一次,瘟疫四次,饥荒五次……而你们递上来的奏折上如今加起来的各种灾祸,满打满算不超过二十次!你们倒是说说,高皇帝和仁皇帝在位时的灾祸,怎么就如今多那么多?说什么‘牝鸡司晨,天下大乱’,那你们告诉我,高皇帝和仁皇帝是被老天所厌弃降下灾祸于大梁,还是说他们都是女人不成?!”
    ☆、第九十二章
    魏云清这话,没人敢随便接。
    高皇帝和仁皇帝岂是他们能随意议论的,偏偏她就是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说这种话!可她敢说,他们却是万万不能乱接的!
    于是只见乾清宫前一片寂静。
    在这片寂静之中,有人眼尖发现皇帝不知何时居然来到了宫门口,他们顿时眼睛一亮,期待着皇帝对魏云清这种肆意编排高皇帝和仁皇帝的举动进行惩治。
    然而,杨奕的表现注定会令他们大失所望。
    听黄八斤禀告说一直跟他冷战没有再来主动找过他的魏云清就在乾清宫门口,杨奕立刻跑了出来,他没有惊动魏云清,安静地听完了她的话,并且打从心底里觉得她说得太有道理——至于说编排先祖什么的,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在他心中,魏云清永远都是天上的仙女,有资格说任何人的不是。而且,明明是这些该死的官员咄咄逼人,说什么牝鸡司晨,天下大乱,真真是胡说八道!他的命是她救的,她自己还是天上的仙女,老天怎么可能因此降下灾祸?再来她也说了,明明她帮着处理政事的时候,灾祸还少了不少呢!
    杨奕的心完全就是偏向魏云清这边的,此刻他呆站在一旁,心里感叹着不愧是他的云清姐姐,对付这些迂腐之人就是有办法。
    因此,那些期待着当场捉住魏云清“不敬言论”的杨奕能大发神威将她处置了的官员们就看到他们所仰仗期待的皇帝悠闲地站在那儿,根本就没有出头的意思。
    “谢大人,灾祸这事,算不到我头上,对吧?”魏云清继续望着谢昇问道。
    谢昇欲言又止,低头对着那张宣纸看了又看,企图看出些端倪来。可他不过是个文科书生,算学一般,他觉得按照这纸上所总结的,这天下的灾祸似乎真的怪不到皇贵妃头上,高皇帝在位时的灾祸还更多一些呢——当然这话他死都不可能说的。
    “怎么,觉得这是我作假?”魏云清见谢昇一直在看她的统计数据,便笑道,“你们尽管可以再去查找,看我有没有伪造。”这可是她带着延禧宫中的人花了好大精力才搜索制作出来的总结报告,复核过的,她还就不怕他们复查。
    见魏云清如此坦然,谢昇便觉得,这张纸上的东西并没有作假。
    他为人正直,也有些书生逃不开的迂腐,一向认为女人不当干预政事,否则这天下必乱,平日里他也跟同僚们痛斥过皇贵妃专权之事,愤愤不平,怒而上书,只求皇帝恢复三纲五常,莫让女流之辈毁了大梁基业。
    今日是他与皇贵妃的第一次见面,而她说的话,他发现从前并未深思过。他们说她越权擅专,扰乱朝政,可却从未有人受她迫害,也从未听说她有任何敛财任用私人之行,甚至在皇上又不上朝也不跟内阁议事的情形下,是她站了出来。而他们反对她的理由,不过就是因为她的女子身份……不,这世道合该是男尊女卑,女流之辈无知又无能,善妒又器小,如何能担起这整个大梁?然而面前的这位皇贵妃,似乎却又无法用无知来形容,她并非胡搅蛮缠之辈,还用这些无法更改的事反驳了“牝鸡司晨,天下大乱”的话,甚至令他们无法驳斥,这实在是……
    谢昇越想便越是混乱,他不是那种迂腐到底的人,也能接受一些新的思想,因此在魏云清这件事上,他过去所受到的教育中深深植入他内心的思想观念与他如今的理智相冲突,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没有异议?”魏云清并没有等谢昇厘清他自己的真正想法,见他不说话,便又环视了一圈,“各位呢?”
    没有人敢对此发表任何言论。
    魏云清笑道:“很好,‘牝鸡司晨’这事便算是过去了,本宫希望将来不要有人再提。那么咱们再接下来说说其他的。”
    她面色微冷,厉声道:“对你们这些官员来说,男人本该凌驾于女人之上的自负比整个大梁基业更重要,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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