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笑了一声,在这种地方笑似乎太过于残忍,但庞籍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元英,你未免太小看爹了。”他的确没有经历过这种战场,但他手握兵权的那一刻起,对这种事情早就了解的足够多了。从一开始心底无法自控的怜悯和悲伤,到最后能够坦然直面,这过程并非一言两语就可以说的清的。
    庞统微愣,尔后也随着一起笑了起来,起先只是低低的,最终变成了开怀畅笑,心底因战争而起的愤怒也渐渐散去:“是我愚昧了。”是啊,他的爹怎么可能被一张战争吓住?不过,饶是如此,“爹,你先回营帐吧。”
    挑眉,看着那个战袍上染上了血迹的男人,庞籍眯起了眼,声音低低缓缓的很悦耳:“你想做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爹。”也没否认,庞统只是随意的甩了甩手中的血迹——那并不是自己的,“我已经厌烦了陪辽军玩游戏,是时候结束了。”难得他能够和爹爹二人相处,怎能因为那些人而破坏?
    庞籍沉默了片刻开口,并未阻止庞统的打算,只是还是会担心啊,毕竟他的儿子并非出去游玩而是去打仗:“一切小心。”
    “会的,爹。”最终还是没忍住上前用力拥抱了一下男人,随即松开,庞统微微后退了一步,笑着目送着庞籍缓缓离开,直至再也看不见庞籍的背影才挥手召集余下的士兵。
    “将士们,随我前行,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望着那个站在尸骨堆里畅笑的将帅,士兵们只觉得一股热血沸腾:只要跟着那个男人,他们将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得令!”
    这一场战争比前面所有战争都要来的长久,久到庞林等人都坐不住了,可该是最担心的那人却依旧不动如钟,安静的翻阅着书卷。
    “老爷,您就不担心大少爷吗?”他们可是急死了,自从大少爷那次追击开始已经大半个月了,前方的战事愈发的紧张了,大少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哟,他们可是听说每次打仗大少爷都冲在最前头的。
    “元英的能力我自是信得过的,无需担心。”怎能不担心?那个可是他的孩子啊,只是比起担心,他更加相信自家儿子的实力。三年的战争都可以安全活下来,这一次的自然也可以。
    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在庞籍再次低首看书卷后闭上,庞林咬了咬牙,最后依旧该担心的还是担心,该来回踱步的还是来回踱步。——他们可没老爷那般修养可以神闲气定到如此地步。
    就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之下又过去了十天,前线传来了最终捷报,辽国人兵败,愿和大宋议和。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兴奋到难以自禁,却就在这时,庞统回来了,被他的属下抬回来了。
    在最后一战中,和敌方主帅战斗之中,庞统中了暗箭,正中左胸,性命垂危。
    啪——
    手中的书卷滑落在地,良久,庞籍才猛的站起,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探不清喜怒:“带路。”
    “是,大人这边请。”送口信的斥候立即带路,快步来到了安置庞统的营帐。还未进去,就看见那掀开了布帘的营帐内进进出出了许多军医助手,一盆盆血水让人触目惊心,就好似连空气之中都开始被那腥气充斥,让庞籍觉得难受的窒息。
    近乡情怯,庞籍发现自己竟害怕起来,他甚至有了退却之意。是否只要不去看见真实,他就可以愚蠢的自欺欺人?只是啊,他是庞籍,他必须进去,哪怕真实太残忍他也必须去面对。
    发现庞籍进来,军医们才想行礼就被庞籍阻止:“专心做你们的事情。”
    “是,大人。”
    也是因为这对话,才使得营帐里面其他将士发现了庞籍的到来,顿时,几个八尺汉子跪倒在地,虎目泛潮声音哽咽:“庞大人,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大帅,是我们的错啊。”
    “这和你们无关,战场上的事情本就没有万无一失之说。”这并非他仁慈,这是实事求是罢了。尽管他很想因为元英的伤而迁怒任何人,但他知道这些人是元英最忠实的属下,他不该动。“你们先下去吧,让军医们好好医治。”
    犹豫了一下,尽管很想留下,但他们也知道自己留下只会增添麻烦,毕竟他们不懂医。所以他们最后只是沉默的退了出去,却固执的站在营帐之外,拒绝了其他军医为他们医治的请求,安静的等待最终的结果。
    时间在难耐的寂静之中快速溜走,直到天色将暮,军医们才包扎好了最后一层绷带,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向庞籍禀告:“庞大人,大帅的伤口虽然危险不过幸好在中箭之时大帅及时避开了心口,又因为大帅身强体健功力深厚,是以捡回了一命。”
    “也就是说,元英没事了?”只有庞籍自己知道,这一句话他是憋住了呼吸问出来的。
    “回大人的话,大帅已无生命危险,只是需要好好静养数月才可痊愈。”
    一句话,如同特赦,让庞籍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一时间浑身无力的往后酿跄,幸好庞林及时扶住,“老爷您没事吧?您别担心,军医说大少爷没事了,老爷!”
    也是到了现在,在场的众人才知道这个从听见消息之后就看着依旧沉着冷静的庞大人心底究竟有多么害怕,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尽管庞大人位高权重也免不了对自己孩子的担心啊。
    “好,好。”连着说了两个好字,庞籍才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低低的,渐渐的成了大笑,那笑声,竟让在场的人忍不住鼻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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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第章
    “庞大人。”一直站在营帐外面把里面的事情都瞧的清楚的副帅此时走了进来,身形魁梧的汉子潮红着眼眶将一块玉佩交给了庞籍,“这是大帅昏迷之前交给属下,让属下转交给您的。”
    那个时候他们都已经大帅真的会死,一个个惊慌失措,却唯有大帅本人,面色虚弱却仍旧浅浅的笑着将这块玉佩交给了他,他永远都忘不了大帅那个时候的表情。大帅几乎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他还是抬起了手,手指无力的婆娑着这块玉佩,眼中的眷恋和不舍让他差点嚎啕大哭。他从没见过他的大帅如此浓烈而明显的情感,如此的深刻入骨。
    接过了玉佩,庞籍低首凝视着,那玉佩之上还染着几丝干涸的血渍,手指轻轻的在那血渍上婆娑着,他知道这是元英的血,这让他觉得滚烫到灼人。
    这是他送的,在元英刚满十八时,也就是元英离家从军前不久,他把这玉佩作为元英的生辰礼物送给了元英,却没想到元英会一直佩戴着珍惜着,他的孩子啊,为什么总令他那么心疼?
    拿出了巾帕,仔细的把上面的血渍一点一点的擦拭干净,直到玉佩恢复了它的澄清透彻,庞籍才来到了庞统的床榻前,俯身,把玉佩系回了庞统的脖颈之上。低低的话语因为营帐中的安静而使得众人都听的清晰。
    “元英,若真的如此重视我,以后就别这般吓我了。”
    帐外的将士瞬间红了眼眶,这让他们想到了自己那远在家乡的父母兄弟,朴实无华的话语之中赤·裸裸的害怕,这是一位爹爹对儿子那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关怀。
    外面是如此传言这位庞大人的他们管不着,只知道此时此刻,这位庞大人和大帅之间的父子亲情值得任何人的尊敬,他们愿意相信,对大帅如此在意的庞大人不会是个恶人。
    “庞大人,我们先告退了。”知道此刻眼前这个男人最需要的就是安静的和他们大帅独处,他们也识相的先一步告退,只要知道大帅无碍他们也就放心了。
    “嗯,幸苦各位了。”说着,庞籍拱手弯下了腰,作为一名父亲,他真心感激着这些人救下了他的儿子。
    几位军医连连回礼:“不幸苦不幸苦,这些都是卑职们的本份事,当不得庞大人如此大礼。”谁说庞大人傲慢无礼目中无人恃宠而骄的?分明就是个温和有礼而又冷静到让人敬佩的人。毕竟设身处地的想,若换做自己孩子性命垂危他们可做不来这般理智的把所有惊恐压在心底而不失态的。更何况,庞大人没有下过任何一道会发作他们的命令,哪怕是在大帅最危险的时候都没有,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人,都是不错的。
    等军医和将士们都散去,庞林识趣的把布帘子拉了下来,几人退了出去。——其他人都知道的事情他们如何会不知晓?此时此刻,老爷想要的不过是安静的陪着大少爷吧。
    营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庞籍在软塌边坐下,看着双眼紧闭的人沉默不语。其实,在他知道元英参军的那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这种事情,毕竟沙场之上可不是小孩玩过家家,那都是生死一瞬的事情,元英纵使在厉害那也还是血肉之躯,依旧会受伤,会……死,只是他没想到会如此迅速。
    在听见消息的那一刹那,他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跟着斥候过来、看着军医们忙碌、看着苍白的毫无人气的元英……直到军医告诉他元英没有生命危险,他才真正从恍惚之中清醒。他从不想着依靠苍天,但那时他却如此感激着它没有夺走元英,那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他也不过是个愚昧的普通人,比起失去他宁愿去相信一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轻轻的一声叹息,庞籍有些无力的闭上了双眼:他已经无法去否认,对这里,他已经产生了归宿感,哪怕依旧思念着家人思念着朋友,但他已经无法舍弃这里的一切。他是黎云松,也是庞籍。
    重新睁开眼睛,那些挣扎从眼中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再无踪迹可循,庞籍凝望着床上的庞统,低笑含着无奈:“你们几个啊,几时才能够让我安安心心?”一个两个都这样,若是都像惜燕那般该多好啊。
    另一声低笑在营帐内响起,低低的有些沙哑,因为虚弱而断断续续的,却真实而欢畅,床上的人睁开了眼:“若我想让爹操心一辈子,爹是否会觉得我太贪心了?”
    庞籍一愣,随即嘴角的弧度愈发深了,连声音之中都带上了几分笑意,轻松而肆意:“知道贪心还这样想?也不怕我早早就愁白了头。”儿女都是父母的债,这句话还真是说的不错。
    笑意柔和了脸上的冷硬线条,庞统弯起了双眼,低若清风的话语含着只有自己才知晓的执着:“那我就陪着爹白头。”
    只觉得这对话有些奇怪却并未往其他地方想去,庞籍也越觉得无奈起来,“你们一个个还真都是来讨债的,都不让我安生。”只是这债讨的让他半点都不觉得不甘心。
    “爹。”
    “嗯?”
    “能抱着我吗?和那次一样。”
    怔愣了下,没想到庞统会说这种话,不过惊讶也只是很快就过去了,庞籍除去了外袍躺在了软塌的外侧,小心的注意着不去碰到庞统的伤口。伸手,想环抱住庞统却发现已然无法和之前一样把人抱住,他的孩子长大了。
    “爹。”
    “嗯?”
    “还记得那次你说过的话吗?你说你是我的爹,当爹的会帮儿子处理所有残局。”
    “嗯。”他记得那次正是元英惹了某大人而他因此去赔礼道歉,尔后元英一直都很自责,他不是很放心就陪着元英睡了几晚,也是从那时候起,元英开始愈发的亲近他了。
    “那如果我犯了一件很大很大的错误,而我却不想去改正,爹会原谅我吗?”
    “当然,你是元英啊。”别说他太溺爱孩子,自家的孩子不宠还去宠谁?更何况他家孩子又没被宠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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