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工们的情绪已被姬庆文鼓动起来,跟着大喊:“杀他全家!杀他全家!杀他全家!”
    众人喊得正高兴,多九公安排请来送马的几个镖师也到了,见织坊里头杀声震天,还以为是织工又要造反了,吓得他们扔下马匹扭头就走。
    姬庆文见织工们群情激奋,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招呼众人,从库房里搬出五百匹绸缎,搬上大车又套上马匹,乘着时辰尚早、苏州城内还没有喧闹起来的当口,经相门出城,往东向松江府而去。
    江南地势平坦、治安平静,姬庆文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得极为平顺,待到午时已走了七八十里地了。
    姬庆文见众人士气未散,然而体力已有些跟不上,便选了农田之中的一块开阔高地,招呼众人护住绸缎,原地休息。
    又派多九公前去临近靠谱的饭店里,购买些干粮、净水过来给众人吃喝。
    多九公江湖经验丰富,见这边虽是农村,却依旧十分繁华,官道路边小饭馆、小茶摊鳞次栉比,为防着被奸人暗害,便这里买一点、那里买一份,凑齐了四百人分的饭食,便送上了高地。
    众人吃喝已毕,便又启程向松江府而去。
    姬庆文走的这块地方,就是后世江苏、上海交接之处,越往东走,河道水域便越是密集。这些河道之上虽都有桥梁跨越,可姬庆文他们赶着马车行动,速度还是不免有些放缓。
    因此众人走到既定的松江府渔村之时,已是申时时分,太阳渐渐下山,光线也慢慢昏暗下来。
    可姬庆文派人去渔村之内查看,却没见有什么大船停泊于此。
    姬庆文感觉奇怪,又亲自找了两个渔民询问,听他们说:这里是个小渔村,就村里几条破渔船,从来没见过什么大海船。
    李岩在旁边听了,问道:“姬公子,你跟那个叫郑芝龙的海商,确实是约在这里的吗?莫非是搞错了地方?”
    姬庆文又确认了一下地点,见这座小渔村依海而建,旁边却有一座二三十丈高的小丘,在一马平川的江南平原上显得十分显眼,打听之下,果然就是淀山无疑了——而这座渔村便是同郑芝龙约定下接头的淀山村了。
    “既然这里就是淀山村,那我就没有走错地方,莫非是郑芝龙放我鸽子?”姬庆文自言自语道。
    一旁的李岩听了,惊问:“姬兄办事果然稳妥,原来还留着郑芝龙的信鸽,那还不放出去,也好听那郑芝龙有个联络。”
    姬庆文苦笑道:“李兄搞错了。放鸽子是我们那边的俗话,比喻别人言而无信、该来不来的。”
    说罢,姬庆文叹了口气,自我安慰般说道:“大概是郑芝龙遇到什么事情,所以有些延误了吧……唉,现在天色已晚,大家已走得人困马乏,要么先在这里休息休息,我们再从长计议好了。”
    于是一行人又选了淀山下的一片空地,将装载着绸缎的车辆居中停放,三百多织工们便席地而坐,护住这些价值二十多万两的珍贵绸缎。
    姬庆文又派多九公到渔村里去采购一些饮食回来供众人补给吃喝。
    此刻渔村刚刚收网回来,新鲜的海鱼摆了一堆,绝对没有下毒的机会。
    于是多九公便花钱买了四百斤各色海鱼,又花了银子请渔民们准备好了柴草、火炭,点起几堆篝火,杀干净了新鲜海鱼,便放在火上烧烤。
    片刻之间,附近就已升腾起一股沁人心脾的烤鱼香味。
    姬庆文穿越以后人在内陆的陕西,难得吃一次海鱼,因此拿了一条肉肥少骨的海鱼就是一通乱啃,吃得是满脸油光。
    一旁的李岩住在黄河岸边,家里又是世家子弟,餐桌上并不少鱼,今日却依旧吃得津津有味,只听他对姬庆文说道:“姬兄,黄河岸边的鱼,我吃了没有一千尾,也有五百尾了。可黄河河鱼泥土砂味太重,可谓一口鱼、半口砂。然而这海鱼却是鲜嫩无比,入口除了鲜美之味,没有半点杂味。只用炭火烘烤而不放浓油赤酱,发挥出鱼肉本身的味道,便已是一件人间美味了……”
    姬庆文一边吃,一边听,似乎暂且忘记了没有同郑芝龙碰面的郁闷,答道:“其实日本人也有根本不煮熟,只生吃鱼肉的,而且生吃的都是海鱼里最好的那种,购买起来还价值不菲呢!”
    李岩却不以为然起来:“日本人……记得嘉靖年间东南沿海倭寇横行,到了万历年间我朝又同日本在朝鲜大战一场。哼!他们弑杀成性,茹毛饮血,果然是化外之民。”
    姬庆文笑道:“李兄骂得固然痛快,可别忘了,在下要向皇上交差,可全都指望郑芝龙能将我们的绸缎,千里贩卖给日本人啊。可这个郑芝龙,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正说话间,却见正西方向传来一片火光,这火光越走越近、越走越急,紧随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喊杀之声。
    姬庆文见了,赶紧撇下手中烤鱼,站起身、踮起脚,又掏出从郑芝龙那里得来的望远镜,朝西面地平线望去——只见来者目测有五六百人之众,各个手持松明、火把,一个劲地往自己这边赶来。
    他身边的李岩却是个近视眼,只看见一大片光亮在远处忽远忽近地移动,便刚忙问道:“姬兄,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姬庆文答道:“我也不知道,就一群人冲杀过来,手里似乎还拿着兵器,似乎来者不善。”
    李岩到底是个书生,一听这话,立即就慌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哦,还不快叫众人起身,结队列阵?”
    “对,对。结队列阵,结队列阵。”姬庆文这才想起自己完全没有军事经验,赶忙又问李岩道,“李兄,你阅历广泛,想必也读过不少兵书,不知道懂不懂结队列阵的法子?”
    李岩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便秘一般的表情,说道:“我一个读书人,怎么会懂得军事?就是懂,也不过都是纸上谈兵而已。”
    姬庆文吐了吐舌头,暗自骂了一句,却见织工中领头的葛胜跑过来说道:“大人,怎么来了贼人了?我们江南这一代治安好的很,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强盗劫匪啊!”
    姬庆文正在着急,哪有什么心思同他讨论治安问题,说道:“现在讲这种话已经晚了,你快叫织工们赶紧起身,结阵列队。”
    葛胜却道:“大人,我们都是老实人,可没法同强盗对抗,要不还是快跑吧。”
    “放屁。跑得了织工,跑不了绸缎!这些都是御用的贡品,要是丢了,不仅钱收不回来,还是欺君之罪,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葛胜听了,赶忙转身,招呼织工们起身,却又立即走了回来,问道:“大人,你说列阵,可叫我们怎么列阵啊?”
    姬庆文六神无主,略加思考,只能说道:“管他什么阵型,你们三百个人,每十五人排成一排,前后排成二十排,站在绸缎前面,不要乱动!还有,黄得功,你站到队伍最前面去。”
    这些织工倒也颇有纪律,听了号令,又在多九公和葛胜的指挥下,不过片刻功夫,就列成了一个颇为紧密的方阵。
    而黄得功则手持一根铁棍,站在队伍最前面——这根铁棍,就是黄得功当初在阜城驿站,对付来刺杀魏忠贤的白莲教徐鸿儒和周秀英时候,觉得竹竿颇为顺手,便专门定制了这根将近一丈来长的棍作为兵器。
    姬庆文见阵型已成,略略有些定心,却见葛胜又跑了回来,说道:“大人,我们现在手无寸铁,也没法对付前头那些贼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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