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南京、北京并列二都,南京河流环绕,北京城池壮观,南北水土合而为一,即为大明。
    曹县令哈哈大笑,拍手称赞道:“不错,不错,对得好!”
    他看眼前这少年郎越发顺眼了,却又不甘心这么放过他,道:“我这里还有一联,你再施子建之才,对上一对。”
    说罢即道:“四水江第一,四省浙第二,老夫居江浙,谁是第一,谁是第二?”
    四水即江河湖海,其中江为第一;四省指的是沿海的江南四省——江苏、浙江、福建、广东,其中浙江为第二。这对联比之刚才那一个,难度提高了不止三分。这上联乃是上一任的浙江布政使在任期间所留,在官场算是传得久的,却被曹正拿来考了一个少年郎。
    偏偏陈惇却比刚才还放松,连思考都无,当即就对上了:“三教儒在前,三才人在后,小子本儒人,岂敢在前,岂敢在后?”
    三教——儒道佛;三才——天地人,一个“儒人”生在了“江浙”之间,纵览天下英雄,虽不敢称第一第二,却也不敢在后,简直是天衣无缝,细品之下不卑不亢又豪气顿生。
    “好!好!好!”曹正连呼绝妙,笑意吟吟,尽显欣赏,甚至还起身来,拉了他一起坐在藤椅上,越看越觉得这小子思维敏捷,是个妙人。
    陈惇松了口气,以为应该结束了,却没想到曹正盯着他又道:“三光日月星!”
    陈惇一口气卡在胸上下不去,顿时咳嗽起来。他知道三光日月星是最有名的对子,下联最恰切的是“四诗风雅颂”,这一副对联早就为人熟知,脍炙人口了,而关于这个的下联,还有许多,比如“九章勾股弦”,“六脉寸关尺”,“一昼晨午晚”,“一季初仲末”,甚至“一国君臣民”、“一树叶根茎”等等。
    但这都是坊间传诵过的,用哪一个,都不属于自己的原创,他想曹知县想要听到的,应该是他的原创。
    可是别人说过那么多,涵盖了多少,他还要当即想出一个不一样的来,何其难也。但陈惇偏偏是那种不肯认输的,只好绞尽脑汁地寻思起来,这一回他开始默默打量周围,希望能搜索出来什么,得到启示。
    然而县衙的后庭,陈设也很简单,桌子椅子葡萄架,陈惇着实找不出一个灵感来,他正有点晃神的时候,却见一个丫鬟匆匆绕过了庭前,手上拿着曹知县的七品溪敕官袍,看样子是浆洗去了,这一下仿佛有一丝灵感划过了他的脑子。
    官袍,官员,而眼前这位曹老爷,自谓“性本爱丘山”,与世相忘、乐老林泉——
    “三光日月星,”陈惇就道:“一官归去来。”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曹正哈哈大笑,像是陈惇搔到了他的痒处:“好!好!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啊!富贵非我意,帝乡不可期,真想委心任去留啊!”
    陈惇心中呵呵一笑,三甲进士,榜下即用,出为外官,不为清流是浊流,曹正这个知县,本就当得不情不愿地,来了会稽以后,又被地方小吏架空,心灰意懒之下整日留恋于山林之中,荒怠政务,其实也就说明他仕途不得意罢了,上头又没抱上人,自然没有人提携他,陈惇听陈温说过,等着一任的三年任期满了,曹知县怕是不再会主政会稽了。
    但这一次,会稽爆出了大案来,就是这个洪家班拐卖人口案,这洪家班流窜数省,却在会稽被逮住了,这就是曹正的政绩,这布政使司的官员回去,一定是要宣扬的,曹老爷的考评定然要上一个优异,评语怎么写,还不是浙江官场上你来我往的人情关系吗?这又不是府官的评语,还要弄到京里审核。
    曹老爷应该是看到了希望,要不然他就会说“曷不委心任去留”,而不是“真想委心任去留”了。
    从县衙出来,陈惇晃悠悠走到街上,把五两银子破开,给尚薇买了头绳,又割了几斤肉,回了青石巷。
    “陈惇!”孙有才和成远跳了出来,看样子是一直守候在这里。他们的眼睛里都闪着泪光和火花:“你真的做到了!”
    之前陈惇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他说一定会给他们报仇的,结果真的做到了,短短的半个月的时间,他就让那个看上去庞然大物牢不可摧的洪家班化为了齑粉。
    “其他人呢?”陈惇道:“听说台州府找到了二百多个孩子,他们是不是都去了?”
    有才狠狠地点了点头:“对,他们一定能找到失散的亲人的!”
    陈惇问成远道:“你怎么不去?”
    “马三这个畜生看到了老大,”有才叹了口气,“说他记得老大,老大的弟弟就是被他抱走的,走到半路发了高热,没有熬过去,死在了泰州。”
    陈惇安抚道:“我从知县那里回来,他说这案子虽然移交省府,但是绝对是重判,大明律里说得明白,若只是拐卖人口,杖一百充军,拐卖人口三人以上,立枷一百斤充军,但采生折割者,首犯凌迟,从犯斩首,罪在不赦!”
    在这一刻,陈惇才觉得压在心头的沉甸甸的东西,终于消散了许多。不过,眼前似乎出现了两个新的麻烦。
    “我们决定了,”有才嚷嚷道:“跟你混,有前途!”
    “当年我在娘娘庙许愿,”成远分外认真道:“如果有人替我报仇,将洪家班绳之以法,我愿为那人牵马执镫,服侍他一辈子。”
    陈惇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莫名其妙就多出来的俩小弟,不由得一阵无力:“你们跟着我,能做什么呀?”
    “你一定是做大事的人,”成远倒是很坚定,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而且我也想干一番事情。”
    “干什么事情?”陈惇咧开嘴巴笑道:“我自己都没任何打算呢!”
    “那就以后再说,”成远掏出东西来交给了陈惇:“这是给你买的四书集注,上次我来,听到你爹说了一句书淋了雨皱了,我们给你买了新书,你是读书人,我们没有什么谢礼,给你其他东西,你怕也不收,只有送书了。”
    陈惇一阵郁卒,真想呐喊一声,我就要除了书以外的任何东西——
    自从他的病好了以后,陈温就开始让他温书了,陈惇没那兴趣,干脆把书放在窗台上淋透了雨水,解释说是想要晒书,不妨天下了雨,陈温一时半会也没钱买新书了,没想到却被这两人听到了,还硬是送了他最不想要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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