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惇对试一试这个想法并不是十拿九稳,只不过他在观察水流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规律。想了想从地上捡了一兜石子,陈惇站在了河岸上。
    果然第一个水囊上的瓶子是轻而易举能投中的,陈惇站在水囊上感受了一下,果然即使浅浅的水流,也能使水囊漂泊晃动。此时他倒是佩服成远了,这家伙居然能稳得住身形,还投中了五个。
    陈惇勉强投中第三个,就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水囊晃动剧烈,后面的女人嘻嘻哈哈指指点点起来,都在毫无诚意地呼唤他下来,然而下一秒却眼见陈惇忽然毫无形象地伏下身来,像个四脚摊开的蛤蟆一样,将瓶口拂到一边,紧紧贴在了水囊上。
    “这也行?”庄主瞪大了眼睛惊叹道。
    “谁规定了一定要站着投?”有才哈哈道:“卢大人规定了吗?”
    岸边的一群女人瞠目结舌:“可、可也不能……他这法子,简直是耍赖嘛!”
    “你们当时说的是,只要能投进去,”成远道:“也没有说站着投、跪着投或者趴着投,你们要是早一点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你们男人不早就回来了吗?”
    提到这茬,一帮看热闹的女人顿时偃旗息鼓,一方面想看陈惇吃瘪落败下来的模样,心底却暗暗盼望着这个人能用这样的办法,真的能闯过关卡去。
    陈惇趴下来的时候,眼光却被水囊上的瓶子吸引了。原因无他,瓶身上刻了个不大不小的“礼”字,他犹疑了片刻,找准时机投中了第四个瓶子,发现第四个瓶身上也出现了字,不过是智慧的“智”。
    “仁义礼智信,”陈惇摇摇头:“看样子是卢镗治军的方法了,这是抄袭岳鹏举啊。”
    陈惇盯着眼前晃动的水囊,当一个巨大的水浪过来的时候,将石子弹射出去,瓶口微微一震,在水流和石子的作用下,瓶口朝着陈惇的方向压下来。陈惇等的就是这个时机,顿时眼疾手快地将第五支木签投入了瓶身。
    身下的水流越发迅疾,陈惇即使趴在水囊上,也不太容易控制方向了。他静静等待时机,等待风速、水浪两相和的时候,方才将指尖的石子弹射出去,只听微微的“嗡”声,木签险险撞上了瓶口,还是落了进去。
    “这是第几个了?”案上的人已经屏气凝神,根本不敢高声惊扰了。
    “第八个——”有才兴奋不已:“你们有人一连中八个的吗?”
    “……其实也有,”为首的女壮汉颔首道:“但最后一二个,总是功亏一篑。”
    有才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前八个都能投中,唯独最后两个却有如登天之难。陈惇倒是知道,因为他已经看见了江心,江心的水流并不是翻滚的模样,仿佛十分平缓了,然而这只是表面看到的,陈惇知道水底的流速并不慢,需要比刚才更大的心神控制。
    他深嘘一口气,正在盘算角度,却忽然看到水底金光一闪,点点光亮若隐若现,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捞一下——
    “唉你们知道吗,”为首的女壮汉忽然笑道:“我们这条河还有个名字,叫金水河,据说里面有金子呢。”
    陈惇伸手在水面拂动了一下,却忽然发现那一层微光倏然不见了,河面仿佛风起云涌一般,河底竟有如千顷乌云卷集,自己身处的水囊仿佛飘荡在上面的一片叶子,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可能。
    他心神一震,不由自主汗流浃背。手中的木签几乎要被他折断,他努力想要盯着前方水囊的瓶口,然而余光却总是不能自抑地看向水中。
    案上的人却并不知道陈惇的处境,只看他半晌一动不动,不知道怎么回事。尚薇急得叠声呼唤起来,却被成远捂住了嘴巴:“别喊,不能让你哥分神。”
    陈惇看着身下的河水,仿佛置身悬崖之上,常人怕早是腿软脚软魂不附体了,他心中的胆气反倒一下子激发了出来。
    “万里昆仑谁凿破,无边波浪拍天来。”陈惇凝结心神,忽然吟啸起来:“遨游半在江湖里,始觉今朝眼界开!”
    但见他神色从容不迫,黑云翻墨一般的河面再不能入他眼界,也不能动摇他心神半刻了!
    他轻轻扬起木签来往前一推,木签就仿佛利箭一般“嗖”地一声向前,奔着瓶口而去了!下一秒,这悬在水囊的瓶子就被木签填住,甚至还随着木签之势发出了清脆的、有如鸣镝一般的声音。这声音一起一落响了两声,也就是说,几乎是同时,陈惇隔着一个水囊的距离,竟然连投两次,射中了最后两个浮在江面的瓶子。
    “啊——”案上的众人看得清楚,一时之间欢呼之声有如雷震。甚至等陈惇自己缓缓走回来,众人都不敢相信这个关卡就这么破解了。
    “大人真是有如神明,”庄主赞不绝口,也问出了其他人的心声:“只是大人是如何做到的呢?”
    卢镗设下的这个游戏,不光是十几个村庄的人都一一试过,甚至还有许多外地的也被拉过来试,七八年间竟无一人成功。而这个记录却被陈惇打破了,这不得不让众人既惊且叹。
    陈惇倒也坦然:“其实也没什么诀窍,今日侥幸能中,乃是观察到方才水面因风而动之时,每过五六息左右,会有波澜兴起,瓶口会左旋一息。只有这一息时间,借用石子之力,瓶口可以端正现于眼前。是故我就寻这一息之机会,一发而中。”
    “我们村也有孩子能一连过七八个的,”女壮汉穷究不已:“只是最后两个,死活也过不去,究竟是何原因?”
    陈惇想了想道:“因为人的心,很容易被外物所动。”
    每个瓶子上都刻着一个字,十个瓶子分别是“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但这并不是卢镗使人通关的诀窍。八个瓶子以前,有浪头水花,全凭“知机而作”四个字,拿捏住风速、水速和自己立在水囊上沉浮的速度,一分一秒都不差——当然若是苦心去练,是很有可能掌握的。
    最后两个瓶子也是关卡最耐人寻味的地方,其实这两个瓶子立在河心之处,并没有浪花干扰,本该是最好投射的,然而水下金光有如埋藏黄金,不由自主地分去了人的注意。一般人很难不为黄金所动,就算勉强不为所动的人,看到河心风云突变暗流奔湍的那一刻,也被收慑了心神,根本没有办法做到心不动神不变。所以通关的诀窍大概可以总结为心神如一、知机而作这八个字。
    很多年后,陈惇常常能想起来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人生的很多地方,都在和今日这一幕重合。
    众人啧啧称叹,死心塌地再无二话,一番人仰马翻之后,陈惇带着总共凑起来的五百乡勇,还有安昌庄提供的盔甲大刀弓箭,甚至还有全庄合力出的牛车,车上满载着长矛梭镖,浩浩荡荡地朝西而去。
    杭州城下。
    王忬看着城下密密麻麻乱叫乱喊的倭寇,愤怒不已:“贼寇丧心病狂,竟深入省府之地,本官真是愧对皇上所托啊!”
    身边的参将低声道:“大人,那身穿无襟大褂之人,便是贼首彭老生了。”原来这围城的二千多倭寇,有的穿着皮甲,有的穿着短衣,还有几个留着阴阳头,身材矮小,一看就不是一处的倭寇。
    王忬不由得道:“军中可有神枪手,射这贼一箭,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朱九眯着眼睛道:“射不中。”
    匪首彭老生洋洋洒洒看似很嚣张,其实颇为警惕,他的马匹始终距离城楼百步之外,身旁还有盾牌护卫。
    杭州城内空虚,所托唯有城池坚固,只能固守待援,万幸原先派出去的三路兵马全都汇合了,正星夜赶来,王忬是可以确保杭州安全的,只不过看着倭寇在城下嚣张却无可奈何,心中恼恨。
    正在此时,却不知从哪儿“嗖”地一声放出一支羽箭,那擎着旗子的倭寇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射穿了额头,当场倒地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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