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亭到外岗俗称十二里,中间有望仙,从外岗到嘉定,俗称也是十二里,中间有个六里亭。安亭安亭,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马车笃笃地行在官道上,郑若曾给陈惇介绍着:“西有花桥、徐公桥镇,南有白鹤镇,东南有黄渡镇,向东有方太镇,北有蓬郎镇,前门塘镇。十亭一乡,十乡一镇,按说该是好去处,可这边乡人民风有些狡猾,不那么淳朴。”
    “那这亭子就是官兵传送书信文书,过往行人夜宿休憩的驿站嘛。”陈惇路过一个小亭子观赏了一下。
    “现在是这么说了,”郑若曾道:“安亭这个亭,其实以前是驻军驱冦之地,也是驻兵揖盗的住所。这在历史上有众多记载,像华阳是地域名,也是亭名,安亭也是,这本是个抵御外敌,防治盗匪的地方。”
    “咱们要是走水路的话,从昆山出来七十里就到了,”郑若曾捶着腰道:“坐马车要绕路。”
    “等了两个多时辰,所有的船只都满员了,”陈惇道:“还都往昆山来,是不是来参加文会的?”
    “这猜测没错,这文会自从定下,许多商人都寻觅到了商机,”郑若曾道:“往世美堂周边蹲守,就等着抛售自己的东西,他们也聪明,不要钱,就等着题字,若是能得到比如王世贞的只言片语,那自然是起价百倍了。”
    世美堂很快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就如归有光在《世美堂后记》中所记,世美堂原本是他的夫人王氏祖上所建,成化年间王氏的先人在安亭江上筑屋百余间,一直供王氏子弟居住,只不过到了嘉靖年间,王家的子孙不争气,到了要把世美堂卖出去的地步。王夫人就和归有光商量,将世美堂买了下来,当然这房价也不便宜,一直到好几年后,归有光才算还上了借贷。
    但世美堂的确是个风景绝佳的好地方,临江而建,甚至还有亭榭直出水中,屋子又建地宽广明亮,错落有致,屋后竹篱、茅亭、草堂与自然山水溶为一体,简朴素雅,一派自然风光。这和苏州的许多园林又不相同,胜在质朴、疏朗。
    两人被僮仆迎入,郑若曾道:“姐夫呢?”
    “老爷在子规草堂讲文章呢,”这僮仆道:“今早上来了许多客人,都没有来得及讲。”
    郑若曾和陈惇往草堂走去,穿过曲折游廊,过经史堂折而向西,经水槛再往东,通向几间黛瓦粉墙的房舍。这房舍内栽绿竹,照映地一片潇湘绿意,“子归草堂”匾下,有归有光亲自所书的“以文载道”四个字,穿过绢质五松联屏照壁,就见到约莫七八十名弟子,坐在桌后,而阶上归有光正在宣讲韩愈的文章。
    陈惇没有径入,而是跟郑若曾上了草堂之后的雅舍之中,雅舍一共二楼,陈设更加精巧,壁悬大挂屏;正中八仙桌和官帽椅。挨着一排花窗还有大书架,上面都是闲散的古籍。
    陈惇坐在窗户前,眼前是江水盈盈,耳边是琅琅读书声,不由得长叹一声,感叹环境优美,陶冶性情。
    在世美堂办学传道,归有光的学生多时达百余人。不仅是昆山嘉定,青浦,黄渡,望新等地的四方学子也纷至沓来,听归有光谈经说文,时间长达十年之久。附近四乡的秀才举人都是归有光的朋友,经常与他探讨文章。
    “我姐夫的心愿,就是抱守欧阳公、韩公文集,在荒江老屋里,给二三弟子讲授,传他的文章之道。”郑若曾道:“哎,这一次王世贞也要过来,我倒是期待他们相会了,昆山太仓离得这么近,他二人却从未见过,还真是遗憾。”
    “你是遗憾没见到两人各执一词,为自己的主张争辩吧,”陈惇道:“那这一次就可以看到了。”
    归有光和王世贞在文学创作上有不同的见解,而且两人各自有崇高的文学地位,如果这次文会能让二人就自己的主张进行一次切磋辩论,那将是难得一见的盛事了。
    不一会儿一名老仆走过来,对归有光说了什么,归有光点头起身,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草堂。一众学生不一会儿就叽叽喳喳起来,让陈惇想起了自己当年在课堂上的景象,看来许多东西,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啾啾,啾啾——”一只花色矮胖的斑鸠飞进来了,叫唤了几声,绕着陈惇的胳膊转了几圈,公斑鸠接着也从东边飞来了。一忽之后,两只斑鸠一齐飞走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陈惇哈哈道:“难道我陈惇有什么喜事了吗?”
    “关关叫的是雎鸠,你面前飞过的是斑鸠,”郑若曾道:“是一种鸟儿吗?而且这花色斑鸠能预示什么喜事?”
    “管他是斑鸠还是雎鸠,它独独对着我鸣叫,”陈惇道:“让我不由得想起淑女君子之诗,难道不是喜事当头吗?”
    “我看你是发了春心,还说什么淑女君子之诗,”郑若曾哈哈道:“这也是,春日生发,猫儿狗儿也要叫几声呢,何况你个大小伙子?”
    陈惇见他越说越没边了,不由得打住,却听草堂里,众人已经议论起了此次文会的客人。
    “除了府尹王廷,文征明之子文嘉,顾鼎臣之子顾履祥,苏州本地耆宿彭玺、潘庹,”一个苍头乌帽的弟子道:“与会之人还有王世贞,聂豹、唐顺之,可谓群贤毕至,济济一堂啊。”
    “不止呢,”旁边另一个带着四方巾的弟子道:“还有延陵吴、姑苏陆,这次都要派人来,只不过还不知道派来哪个子孙呢。”
    “躬逢盛会啊,”弟子们都惊叹起来,啧啧道:“那这安亭之会,真的是一件大盛事了!”
    “哎,这延陵吴、姑苏陆都是谁啊?”有个从江西远道而来的求学士子,刚刚拜入归有光门下不到两个月,一心读书不问世事,还并不知道苏州的情况。
    “这你都不知道?读书不能读傻了呀,”苍头乌帽的弟子道:“那就给你说说吧,你可仔细听好啦。”
    “延陵吴的始祖,是延陵季子季札,是吴王寿梦的儿子,而且他还是吴王阖庐的亲叔叔。”他渐渐讲述起来,“延陵季子,是个非常聪明且有远见的人,他出使齐国的时候,告诫晏子明哲保身,与晏子相谈投机。出使郑国的时候,他向子产预言了郑国政局的走向,最后完全证明了他的远见。”
    “吴国灭国之后,吴王夫差的子孙殆尽,但是季札的子孙后代却活了下来,其长子濮婪,携带妻子逃到太湖之中,后来定居在太湖东洞庭武峰山下,在武山辟土起宇,渐成闾巷,凿池开井,造桥开渠,南通太湖,直至南宋时才恢复吴姓,他们这一支,被称作洞庭吴。而季札次子在亡国之难中,孤身一人逃往齐国,所幸被齐平公接纳,所生后代成为季札后裔中最发达的一支,即渤海吴氏。”
    “这两支算是主宗,但千百年来,吴姓流徙、迁移、混杂,渐渐出现了更多的支族,比如陈留吴、濮阳吴、宜丰吴等等,人才辈出,所出名人不计其数。”这人道:“只不过洞庭吴和渤海吴都是宋时候才开始修谱系,根本比不上一直守在延陵老家的吴氏。”
    “哦,”众人惊呼道:“原来延陵还有一支吴姓?”
    “延陵吴,是季子最小的儿子的后裔,他在吴国灭亡之后,哪儿也没去,一直守在延陵老家,”四方巾弟子解释道:“他们这一支,有明确的家谱,绵延千年,而且出了很多人物,最近的一个,就是成化八年状元出身,礼部尚书死赠太子太保的吴宽。”
    吴宽定居苏州长洲,有两个儿子,长子吴奭为中书舍人,次子吴奂为国子生。吴奭死得早,如今住在宽园之中的就是吴奂,而吴奂是吴宽五十岁生的儿子,比长兄吴奭甚至小三十岁。
    吴奂有一个儿子吴知恭,吴知恭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吴启端,一个叫吴启和,吴启端读书不太好,而吴启和是个读书种子,两年前还在世美堂读过书。
    “这就是延陵吴,”这弟子兴头不减,继续道:“现在说姑苏陆。”
    此支陆氏的祖先是齐宣王少子田通,封地在平原陆乡。自平原之陆分出的吴郡之陆,他们的子孙落地生根在以姑苏为中心的三吴之地,占天时地利人和之宜,历两汉、魏晋南北朝,繁衍生息、枝繁叶茂,终成江东一著姓望族。而在之后的朝代中,这支家族数目庞大,出现了数不清的显赫人物。
    陆氏家族人物太多,为官做宰的人不计其数,一直煊赫到今天,怪不得给陆氏编纂世系的人都在前言赞叹道:“根深者木茂,源远者流长,陆氏之盛其德茂也。吾闻君子之泽不过五世。陆氏千数百年之盛族……未倦前代之泽,未衰后代之德,又兴传世愈多,其积愈厚,故能有此盛也。”
    “延陵吴还有个吴宽,”这时候有人就发问道:“但姑苏陆,朝中有姓陆的大官儿吗?”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算不算?”苍头乌帽的弟子呵呵道。
    “陆炳是平湖人,平湖在浙江嘉兴,跟苏州远了吧。”有人道。
    “平湖在国朝之前隶属苏州,陆炳是平湖陆氏的子孙,平湖陆氏就是姑苏陆的分支,而且是成化年间,才分出去的。”这人道:“而姑苏陆如今的嫡系子孙有三,老大叫陆执章,陆执章有一个儿子,陆大公子陆近辛。老二叫陆执圭,如今是南京太仆寺卿。老三叫陆执懋,有一儿一女,儿子就是陆三公子陆近潜,女儿陆东君……”
    这些人都会意地笑了起来:“陆东君秀钟华阀,据闻有沉鱼落雁之容,近期不是说曲阜孔家来人了么,就是为求娶陆东君而来。”
    “哦,今儿师傅收到了孔公子的拜帖,”这弟子一拍脑袋:“这次文会,也要来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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